九月份，我参观了乌克兰“海啸团”的指挥所：这是一支由数千名士兵组成的志愿部队，在乌克兰东部作战。这是我自七年前在伊拉克北部打击“伊斯兰国”(ISIS)的英国武装部队服役以来，第一次进入军营。在克拉马托尔斯克市附近一个狭窄的地下室里，我从屏幕上看到了海啸前线队伍在布满瓦砾的房屋之间爬行，清理一个村庄的俄罗斯士兵。该团的指挥官奥列克桑德·戈斯特舍夫中校通过软件，仔细考虑了他的前线位置、迫击炮和无人机打击范围，他的团队准备攻击一座藏有三名俄罗斯士兵的房屋。俄国人匍匐在地，仿佛和周围的废墟融为一体。最终，“海啸团”用一枚迫击炮弹击中了房子。烟雾散去后，我们可以看到俄国人不再移动。乌克兰人没有庆祝。相反，士兵们向下一个俄军阵地进发。

2023年11月，一名乌克兰士兵在扎波罗热地区

　　一周后，我回到英国，该团发短信说他们已经夺回了这个村庄——这是一系列小胜利中的最新一次。那个月，“海啸团”解放了乌克兰不到一英里的领土，但却以15人死亡和多人受伤为代价。(士兵们不愿透露确切数字。)也就是说，每300英尺的土地上就有1人死亡。而“海啸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乌克兰反俄入侵战争的第一年，像“海啸”这样的兵团的努力和牺牲鼓舞了西方民众。欧洲和美国的数百万人悬挂乌克兰国旗，欢呼着，绝望的乌克兰守军阻止了俄罗斯的野蛮进攻。武器流入基辅，西方军队训练了数千名乌克兰士兵。欧盟向乌克兰提供了数十亿美元的经济支持。

　　但最近，乌克兰的反攻势头有所放缓。“我们的简报需要深思，”美国众议院乌克兰核心小组联合主席迈克·奎格利在8月接受CNN采访时表示。另一名西方官员告诉该媒体，基辅“极不可能”“改变这场冲突的平衡”。一些政客甚至呼吁他们的国家停止帮助乌克兰。华盛顿无法就援助基辅的新资金方案达成一致。

　　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许多著名的西方分析人士都表示，俄罗斯和乌克兰应该开始谈判。根据他们的说法，与俄罗斯达成和解是不可避免的。几乎没有迹象表明克里姆林宫会考虑撤军，而且它愿意牺牲大量的生命来守住它所占领的土地。俄罗斯军队埋设了太多的地雷，基辅无法收复所有失地。与西方最初的期望相比，谈判解决仍将是乌克兰的胜利。正如政治学家塞缪尔·查拉普今年7月撰文所说，一个被分裂的乌克兰，“繁荣民主，拥有西方对其安全的坚定承诺，将代表着真正的战略胜利”。

　　然而，如果认为停火能够维持下去，或者认为俄罗斯会真正停止破坏乌克兰主权，那就误解了莫斯科的目标，也误解了俄罗斯的战争方式。尽管美国和欧洲的分析人士可能会根据战场上的相对胜负来考虑战争，但对莫斯科来说，冲突是一个很有“灵活性”的术语。这是一系列活动，包括国家权力的许多工具——包括宗教、虚假信息运动、能源供应、暗杀和粮食出口——以及像炮火攻击的战争手段。

　　对俄罗斯来说，冲突的目标并不总是击败敌军。它也可能会赋予俄罗斯对邻国更大的权力，或者削弱它反对的国家或联盟，比如北约。在这场冲突中，普京不仅试图扼杀乌克兰的独立，而且他声称，他还试图削弱北约，以拯救俄罗斯的一代人。这场冲突已经持续了近20年，俄罗斯的目标包括战场上的乌克兰士兵、乌克兰平民、西方民众和领导人。

　　俄罗斯处理冲突的方式，源于其革命性的苏维埃遗产，并延伸到莫斯科以外。这是其他潜在的西方对手如何对抗美国、欧洲及其在其他地区的伙伴的模板。因此，掌握俄罗斯的战争方式不仅对支持乌克兰至关重要，对保护整个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也至关重要。

　　常规战争与颠覆性斗争

　　长期以来，俄罗斯一直是常规战争和非常规战争中创造性思维的发源地。在常规战场上，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苏联军事思想家提出了一些新颖的想法，比如纵深作战的概念——突破敌人的防线，创造一个连续移动的前线。这些理念影响过，并将继续塑造北约的思维。

　　在非常规领域，苏联的影响更为深远。从建国之日起，苏联领导人就形成了一套关于颠覆性冲突的思想和做法，包括伪造文件、在国外招募特工、开展虚假信息运动。早期的一个例子是开创性的“托拉斯行动”，国家安全总局的特工宣称在苏联内有反共武装，成功将英国军情六处特工西德尼·乔治·赖利骗入苏联，西德尼·乔治·赖利最后被枪决。这种行动结合了前线组织、虚假情报行动、间谍活动和人身刺杀。它确立了苏联在整个20世纪采用的斗争模式。

　　因此，苏联对两种战争方式的重大发展负有责任：常规战争和颠覆性斗争。在苏联的术语中，常规战争(美国军事术语中的“传统战争”)通常被称为“voina - war”，而颠覆性的斗争则被称为“bor ‘ba-struggle”。战争是红军的职责，而斗争是克格勃特工和党的事。常规战争需要常用的作战工具，如坦克、飞机和穿制服的士兵。相比之下，颠覆性斗争则需要间谍、勒索、准军事和恐怖暴力等手段。虽然这两种战争方式在理论上是相结合的，但在实践中并非如此。

　　上世纪80年代末苏联解体后，由于预算缩减，莫斯科暂时搁置了这些做法，并退出了世界大部分地区。但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俄罗斯政府再次开始为其面临的威胁和潜在冲突做准备。安全机构认为，主要威胁来自于美国及其盟友(他们使俄罗斯在直接的常规战争和间接的意识形态冲突中处于劣势)，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受害者心态和挥之不去的苏联偏执情结的驱使。克里姆林宫知道，在施加硬实力方面，它无法与北约匹敌，即使是在自己的后院。因此，它重拾了旧策略。其结果是俄罗斯军事学说的发展，将俄罗斯的两种战争方式整合在一起，与俄罗斯的政治目标密切相关。从广义上讲，这一学说使用了国家的所有工具来最大化俄罗斯的权力。

　　这样的工具有很多。在我的研究中，我发现了100多个超出常规军事行动范围的例子。例如，他们利用俄罗斯东正教来确保民众保持忠诚，劫持人质，敲诈勒索，出版战争诗歌以及将能源供应武器化。并非所有工具都会在每次冲突中使用。在叙利亚发挥作用的工具与欧洲或美国的虚假宣传活动不同。何时运用它们取决于冲突的背景。

　　但这些工具的使用最多的地方是乌克兰。事实上，近二十年来，莫斯科一直在针对基辅使用它们。尽管许多分析人士认为，俄乌冲突始于莫斯科2022年全面入侵或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但俄乌冲突的开始日期是2004年的橙色革命，当时乌克兰活动人士阻止了腐败的亲俄候选人亚努科维奇在舞弊的选举中当选总统。克里姆林宫的回应是利用政治、经济和信息手段削弱亚努科维奇的对手。例如，莫斯科向乌克兰寡头提供资金和天然气交易，使他们能够收购乌克兰东部的部分工业，并为亲俄政客提供资金。克里姆林宫开展间谍活动和腐败活动，掏空乌克兰的间谍机构和国防部。(这两个组织的负责人在不同时期都持有俄罗斯护照。)它还在网上传播虚假信息。一名乌克兰人对我说，俄罗斯电视台向乌克兰播放的节目传达的信息是，莫斯科“有权干涉邻国的事务”。

　　俄罗斯的策略似乎取得了成效：2010年，也就是橙色革命六年之后，亚努科维奇赢得了总统大选。然后他开始改变基辅的联盟。2013年底，亚努科维奇放弃了计划已久的与欧盟的条约。取而代之的是，他宣布与俄罗斯达成一项协议。如果乌克兰签署了该协议，那将是克里姆林宫策划的一次真正的非同寻常的政变，证明了间接斗争的力量。但在协议正式签署之前，数千名民间社会活动人士涌入基辅市中心，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抗议活动。乌克兰警察造成数十人死亡，但暴力并没有阻止这场运动。最终，亚努科维奇被迫下台。

　　普京没有被吓倒，他开始倾向于常规战争——派遣没有任何标志的俄罗斯军队进入乌克兰东部和克里米亚。但这次行动仍然是非常规的，严重依赖准军事组织和情报人员。这让人想起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特工在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策划的冲突，只不过规模更大、更专业。事实上，针对乌克兰的行动计划大体上遵循了俄罗斯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在2013年制定的模式，而后者又与克格勃早期策划政变的模板非常相似。

　　俄罗斯精心策划的起义在克里米亚完全成功，在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也取得了部分成功。在那里，俄罗斯特工、有组织的犯罪集团和当地暴徒建立了两个“人民共和国”，表面上是独立的，但实际上由莫斯科控制。然而，在乌克兰东部的其他地方，包括哈尔科夫和第聂伯罗等城市，政变失败了。在南部港口城市敖德萨，俄罗斯的努力付诸东流：莫斯科支部的40名核心成员在一座工会大楼里被活活烧死。

　　但是，尽管未能策划乌克兰的政治崩溃，即使是这一小小的成功，也使俄罗斯能够制造一场可控的冲突——阻止乌克兰任何可能加入欧盟或北约的举动。随后，莫斯科试图将这一局部胜利转化为更广泛的政治胜利。因此，克里姆林宫在吞并克里米亚的同时，还把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作为谈判的筹码。莫斯科表示，这些州可以重新加入乌克兰，但前提条件是，基辅实际上必须接受亲俄准军事部队和政党在其领土上的存在。由此产生的安排将使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关系更加紧密，从而慢慢扼杀该国真正的独立。

　　基辅识破了这一策略，和平谈判以失败告终。到2020年，普京的战略显然失败了。俄罗斯和乌克兰仍在就东部问题进行谈判，但与此同时，基辅也在加深与西方的关系。俄罗斯实际上仍然控制着被占领的领土，但在这一过程中，它破坏了自己的“软”实力，降低了自己的国际影响力。在征服乌克兰的过程中，普京催生了他想要压制的统一的乌克兰民族认同。正如一位基辅居民告诉我的那样，“我们有这样有这样的说法：‘感谢’普京、亚努科维奇，是他创造了乌克兰这个国家。”

　　普京对乌克兰的持续困扰

　　尽管遭遇失败，普京仍然一心想要控制乌克兰。因此，在用尽了非军事和准军事手段之后，他下令在2022年2月大举入侵乌克兰。冲突的第三阶段开始了：彻底的暴力。

　　普京的首要目标——迅速镇压基辅政府——类似于苏联1956年在匈牙利或1968年在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动，当时莫斯科派出军队和坦克镇压反对派，重申其统治。但与这两个国家不同的是，俄罗斯军队表现不佳。事实上，普京混乱而残酷的入侵与俄罗斯战争学说所支持的综合计划背道而驰。然而，今年以来，俄罗斯的战略发生了变化。尽管普京仍然以大规模常规战争为中心，但他已经确立了三个相互关联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他再次使用了常规和非常规战争的混合手段。

　　在常规战争方面，莫斯科专注于守住防线。它以此让乌克兰的反攻部队付出高昂的代价，以至于像“海啸”这样的军团被消耗了。这一策略可能会奏效，因为与莫斯科不同，基辅对损失很敏感。而普京则愿意用50万俄罗斯人的生命换取一半的乌克兰人的生命。

　　俄罗斯将这种常规军事战略与非常规手段相结合。一种是使用无人机和导弹摧毁乌克兰的民用基础设施，尤其是水电设施，以使乌克兰人民的战时生活难以忍受。到目前为止，乌克兰人拒绝让步。然而，普京的攻击破坏了乌克兰的经济，自战争开始以来，乌克兰经济已经萎缩了25%。

　　然后，普京又开始了新一轮颠覆性斗争。例如，他曾试图封锁乌克兰的黑海谷物出口，以迫使发展中国家要求结束冲突。封锁的另一个目的是加剧欧洲的通货膨胀，希望促使欧洲人民迫使乌克兰让步。另外，他还放大了西方希望尽快解决问题的声音。他的虚假宣传活动旨在表明乌克兰无法获胜，应该寻求和平。总之，这些战略旨在破坏和削弱乌克兰与西方之间的金融和军事纽带。

　　那么，西方联盟应该怎么应对呢?它的首要任务是清楚地了解俄罗斯的战略，并看到莫斯科的目标超出了地面战争，而是要破坏美国和欧洲对乌克兰的支持。事实上，减少这种支持可能是俄罗斯的首要目标。西方对基辅的支持是士兵们所说的这场战争的关键：如果俄罗斯成功实现了目标，就会导致乌克兰其他所有方面的失败。

　　一旦西方官员认识到这一事实，他们必须重新承诺支持基辅。普京的最新预算使俄罗斯经济处于战争状态。他卷入了一场与乌克兰士兵、乌克兰民众以及乌克兰支持者的消耗战。为了阻止他获胜，美国和欧洲的生产线需要持续地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美国和欧洲的军队需要为乌克兰军队现代化提供系统的、大规模的训练。法国、英国和美国还必须让发展中国家相信，乌克兰的斗争是正义的，压迫乌克兰的是俄罗斯。这样，他们就不会输掉争夺全球南方国家的斗争。

　　在采取这些措施的同时，西方官员必须认识到，支持乌克兰争取独立的斗争绝对符合他们的利益。任何让普京获得乌克兰大部分领土的结果，都将使他有理由宣称，他是在俄罗斯门口与北约(NATO)作战。他将宣布胜利，重新武装自己，迎接新一轮的直接或间接冲突。

　　鉴于普京的血腥决心，北约和欧盟必须承认，只要普京是俄罗斯总统，他们就将与克里姆林宫处于深度冷战状态——也许在普京卸任之后也是如此。西方需要进行兵棋推演，以避免未来的冲突，并寻求措施来挫败俄罗斯削弱其社会和国际秩序的企图。西方需要警惕普京可能发动的全球策略，比如前所未有的规模的网络攻击，在巴尔干半岛煽动暴力，或者切断欧洲海域的互联网电缆和能源管道。

　　这些行为将使西方被俄罗斯消耗，耗尽其资源，削弱其应对其他国际威胁的能力。它们肯定会让美国更难应对来自其他主要竞争对手的挑战。

　　这些国家的斗争风格表明，冲突很少会停下来——如果没有战争，就可以和平。相反，它是一个统一体，涉及国家权力的多个方面。实际上，俄罗斯的军事学说与其说是一种战争学说，不如说是一种治国之道，俄罗斯和其他国家将利用这种学说来破坏西方联盟和国际秩序。阻止这些修正主义势力对保护民主国家免受威权国家的侵害至关重要。但这并不容易。就像身处前线的“海啸团”士兵一样，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简介：鲍勃·塞利(Bob Seely)英国国会议员、国会外交事务委员会成员，也是英国武装部队的前军官。本文由“钝角网”译自美国《外交事务》网站。

　　九月份，我参观了乌克兰“海啸团”的指挥所：这是一支由数千名士兵组成的志愿部队，在乌克兰东部作战。这是我自七年前在伊拉克北部打击“伊斯兰国”(ISIS)的英国武装部队服役以来，第一次进入军营。在克拉马托尔斯克市附近一个狭窄的地下室里，我从屏幕上看到了海啸前线队伍在布满瓦砾的房屋之间爬行，清理一个村庄的俄罗斯士兵。该团的指挥官奥列克桑德·戈斯特舍夫中校通过软件，仔细考虑了他的前线位置、迫击炮和无人机打击范围，他的团队准备攻击一座藏有三名俄罗斯士兵的房屋。俄国人匍匐在地，仿佛和周围的废墟融为一体。最终，“海啸团”用一枚迫击炮弹击中了房子。烟雾散去后，我们可以看到俄国人不再移动。乌克兰人没有庆祝。相反，士兵们向下一个俄军阵地进发。

2023年11月，一名乌克兰士兵在扎波罗热地区

　　一周后，我回到英国，该团发短信说他们已经夺回了这个村庄——这是一系列小胜利中的最新一次。那个月，“海啸团”解放了乌克兰不到一英里的领土，但却以15人死亡和多人受伤为代价。(士兵们不愿透露确切数字。)也就是说，每300英尺的土地上就有1人死亡。而“海啸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乌克兰反俄入侵战争的第一年，像“海啸”这样的兵团的努力和牺牲鼓舞了西方民众。欧洲和美国的数百万人悬挂乌克兰国旗，欢呼着，绝望的乌克兰守军阻止了俄罗斯的野蛮进攻。武器流入基辅，西方军队训练了数千名乌克兰士兵。欧盟向乌克兰提供了数十亿美元的经济支持。

　　但最近，乌克兰的反攻势头有所放缓。“我们的简报需要深思，”美国众议院乌克兰核心小组联合主席迈克·奎格利在8月接受CNN采访时表示。另一名西方官员告诉该媒体，基辅“极不可能”“改变这场冲突的平衡”。一些政客甚至呼吁他们的国家停止帮助乌克兰。华盛顿无法就援助基辅的新资金方案达成一致。

　　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许多著名的西方分析人士都表示，俄罗斯和乌克兰应该开始谈判。根据他们的说法，与俄罗斯达成和解是不可避免的。几乎没有迹象表明克里姆林宫会考虑撤军，而且它愿意牺牲大量的生命来守住它所占领的土地。俄罗斯军队埋设了太多的地雷，基辅无法收复所有失地。与西方最初的期望相比，谈判解决仍将是乌克兰的胜利。正如政治学家塞缪尔·查拉普今年7月撰文所说，一个被分裂的乌克兰，“繁荣民主，拥有西方对其安全的坚定承诺，将代表着真正的战略胜利”。

　　然而，如果认为停火能够维持下去，或者认为俄罗斯会真正停止破坏乌克兰主权，那就误解了莫斯科的目标，也误解了俄罗斯的战争方式。尽管美国和欧洲的分析人士可能会根据战场上的相对胜负来考虑战争，但对莫斯科来说，冲突是一个很有“灵活性”的术语。这是一系列活动，包括国家权力的许多工具——包括宗教、虚假信息运动、能源供应、暗杀和粮食出口——以及像炮火攻击的战争手段。

　　对俄罗斯来说，冲突的目标并不总是击败敌军。它也可能会赋予俄罗斯对邻国更大的权力，或者削弱它反对的国家或联盟，比如北约。在这场冲突中，普京不仅试图扼杀乌克兰的独立，而且他声称，他还试图削弱北约，以拯救俄罗斯的一代人。这场冲突已经持续了近20年，俄罗斯的目标包括战场上的乌克兰士兵、乌克兰平民、西方民众和领导人。

　　俄罗斯处理冲突的方式，源于其革命性的苏维埃遗产，并延伸到莫斯科以外。这是其他潜在的西方对手如何对抗美国、欧洲及其在其他地区的伙伴的模板。因此，掌握俄罗斯的战争方式不仅对支持乌克兰至关重要，对保护整个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也至关重要。

　　常规战争与颠覆性斗争

　　长期以来，俄罗斯一直是常规战争和非常规战争中创造性思维的发源地。在常规战场上，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苏联军事思想家提出了一些新颖的想法，比如纵深作战的概念——突破敌人的防线，创造一个连续移动的前线。这些理念影响过，并将继续塑造北约的思维。

　　在非常规领域，苏联的影响更为深远。从建国之日起，苏联领导人就形成了一套关于颠覆性冲突的思想和做法，包括伪造文件、在国外招募特工、开展虚假信息运动。早期的一个例子是开创性的“托拉斯行动”，国家安全总局的特工宣称在苏联内有反共武装，成功将英国军情六处特工西德尼·乔治·赖利骗入苏联，西德尼·乔治·赖利最后被枪决。这种行动结合了前线组织、虚假情报行动、间谍活动和人身刺杀。它确立了苏联在整个20世纪采用的斗争模式。

　　因此，苏联对两种战争方式的重大发展负有责任：常规战争和颠覆性斗争。在苏联的术语中，常规战争(美国军事术语中的“传统战争”)通常被称为“voina - war”，而颠覆性的斗争则被称为“bor ‘ba-struggle”。战争是红军的职责，而斗争是克格勃特工和党的事。常规战争需要常用的作战工具，如坦克、飞机和穿制服的士兵。相比之下，颠覆性斗争则需要间谍、勒索、准军事和恐怖暴力等手段。虽然这两种战争方式在理论上是相结合的，但在实践中并非如此。

　　上世纪80年代末苏联解体后，由于预算缩减，莫斯科暂时搁置了这些做法，并退出了世界大部分地区。但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俄罗斯政府再次开始为其面临的威胁和潜在冲突做准备。安全机构认为，主要威胁来自于美国及其盟友(他们使俄罗斯在直接的常规战争和间接的意识形态冲突中处于劣势)，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受害者心态和挥之不去的苏联偏执情结的驱使。克里姆林宫知道，在施加硬实力方面，它无法与北约匹敌，即使是在自己的后院。因此，它重拾了旧策略。其结果是俄罗斯军事学说的发展，将俄罗斯的两种战争方式整合在一起，与俄罗斯的政治目标密切相关。从广义上讲，这一学说使用了国家的所有工具来最大化俄罗斯的权力。

　　这样的工具有很多。在我的研究中，我发现了100多个超出常规军事行动范围的例子。例如，他们利用俄罗斯东正教来确保民众保持忠诚，劫持人质，敲诈勒索，出版战争诗歌以及将能源供应武器化。并非所有工具都会在每次冲突中使用。在叙利亚发挥作用的工具与欧洲或美国的虚假宣传活动不同。何时运用它们取决于冲突的背景。

　　但这些工具的使用最多的地方是乌克兰。事实上，近二十年来，莫斯科一直在针对基辅使用它们。尽管许多分析人士认为，俄乌冲突始于莫斯科2022年全面入侵或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但俄乌冲突的开始日期是2004年的橙色革命，当时乌克兰活动人士阻止了腐败的亲俄候选人亚努科维奇在舞弊的选举中当选总统。克里姆林宫的回应是利用政治、经济和信息手段削弱亚努科维奇的对手。例如，莫斯科向乌克兰寡头提供资金和天然气交易，使他们能够收购乌克兰东部的部分工业，并为亲俄政客提供资金。克里姆林宫开展间谍活动和腐败活动，掏空乌克兰的间谍机构和国防部。(这两个组织的负责人在不同时期都持有俄罗斯护照。)它还在网上传播虚假信息。一名乌克兰人对我说，俄罗斯电视台向乌克兰播放的节目传达的信息是，莫斯科“有权干涉邻国的事务”。

　　俄罗斯的策略似乎取得了成效：2010年，也就是橙色革命六年之后，亚努科维奇赢得了总统大选。然后他开始改变基辅的联盟。2013年底，亚努科维奇放弃了计划已久的与欧盟的条约。取而代之的是，他宣布与俄罗斯达成一项协议。如果乌克兰签署了该协议，那将是克里姆林宫策划的一次真正的非同寻常的政变，证明了间接斗争的力量。但在协议正式签署之前，数千名民间社会活动人士涌入基辅市中心，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抗议活动。乌克兰警察造成数十人死亡，但暴力并没有阻止这场运动。最终，亚努科维奇被迫下台。

　　普京没有被吓倒，他开始倾向于常规战争——派遣没有任何标志的俄罗斯军队进入乌克兰东部和克里米亚。但这次行动仍然是非常规的，严重依赖准军事组织和情报人员。这让人想起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特工在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策划的冲突，只不过规模更大、更专业。事实上，针对乌克兰的行动计划大体上遵循了俄罗斯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在2013年制定的模式，而后者又与克格勃早期策划政变的模板非常相似。

　　俄罗斯精心策划的起义在克里米亚完全成功，在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也取得了部分成功。在那里，俄罗斯特工、有组织的犯罪集团和当地暴徒建立了两个“人民共和国”，表面上是独立的，但实际上由莫斯科控制。然而，在乌克兰东部的其他地方，包括哈尔科夫和第聂伯罗等城市，政变失败了。在南部港口城市敖德萨，俄罗斯的努力付诸东流：莫斯科支部的40名核心成员在一座工会大楼里被活活烧死。

　　但是，尽管未能策划乌克兰的政治崩溃，即使是这一小小的成功，也使俄罗斯能够制造一场可控的冲突——阻止乌克兰任何可能加入欧盟或北约的举动。随后，莫斯科试图将这一局部胜利转化为更广泛的政治胜利。因此，克里姆林宫在吞并克里米亚的同时，还把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作为谈判的筹码。莫斯科表示，这些州可以重新加入乌克兰，但前提条件是，基辅实际上必须接受亲俄准军事部队和政党在其领土上的存在。由此产生的安排将使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关系更加紧密，从而慢慢扼杀该国真正的独立。

　　基辅识破了这一策略，和平谈判以失败告终。到2020年，普京的战略显然失败了。俄罗斯和乌克兰仍在就东部问题进行谈判，但与此同时，基辅也在加深与西方的关系。俄罗斯实际上仍然控制着被占领的领土，但在这一过程中，它破坏了自己的“软”实力，降低了自己的国际影响力。在征服乌克兰的过程中，普京催生了他想要压制的统一的乌克兰民族认同。正如一位基辅居民告诉我的那样，“我们有这样有这样的说法：‘感谢’普京、亚努科维奇，是他创造了乌克兰这个国家。”

　　普京对乌克兰的持续困扰

　　尽管遭遇失败，普京仍然一心想要控制乌克兰。因此，在用尽了非军事和准军事手段之后，他下令在2022年2月大举入侵乌克兰。冲突的第三阶段开始了：彻底的暴力。

　　普京的首要目标——迅速镇压基辅政府——类似于苏联1956年在匈牙利或1968年在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动，当时莫斯科派出军队和坦克镇压反对派，重申其统治。但与这两个国家不同的是，俄罗斯军队表现不佳。事实上，普京混乱而残酷的入侵与俄罗斯战争学说所支持的综合计划背道而驰。然而，今年以来，俄罗斯的战略发生了变化。尽管普京仍然以大规模常规战争为中心，但他已经确立了三个相互关联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他再次使用了常规和非常规战争的混合手段。

　　在常规战争方面，莫斯科专注于守住防线。它以此让乌克兰的反攻部队付出高昂的代价，以至于像“海啸”这样的军团被消耗了。这一策略可能会奏效，因为与莫斯科不同，基辅对损失很敏感。而普京则愿意用50万俄罗斯人的生命换取一半的乌克兰人的生命。

　　俄罗斯将这种常规军事战略与非常规手段相结合。一种是使用无人机和导弹摧毁乌克兰的民用基础设施，尤其是水电设施，以使乌克兰人民的战时生活难以忍受。到目前为止，乌克兰人拒绝让步。然而，普京的攻击破坏了乌克兰的经济，自战争开始以来，乌克兰经济已经萎缩了25%。

　　然后，普京又开始了新一轮颠覆性斗争。例如，他曾试图封锁乌克兰的黑海谷物出口，以迫使发展中国家要求结束冲突。封锁的另一个目的是加剧欧洲的通货膨胀，希望促使欧洲人民迫使乌克兰让步。另外，他还放大了西方希望尽快解决问题的声音。他的虚假宣传活动旨在表明乌克兰无法获胜，应该寻求和平。总之，这些战略旨在破坏和削弱乌克兰与西方之间的金融和军事纽带。

　　那么，西方联盟应该怎么应对呢?它的首要任务是清楚地了解俄罗斯的战略，并看到莫斯科的目标超出了地面战争，而是要破坏美国和欧洲对乌克兰的支持。事实上，减少这种支持可能是俄罗斯的首要目标。西方对基辅的支持是士兵们所说的这场战争的关键：如果俄罗斯成功实现了目标，就会导致乌克兰其他所有方面的失败。

　　一旦西方官员认识到这一事实，他们必须重新承诺支持基辅。普京的最新预算使俄罗斯经济处于战争状态。他卷入了一场与乌克兰士兵、乌克兰民众以及乌克兰支持者的消耗战。为了阻止他获胜，美国和欧洲的生产线需要持续地向乌克兰提供武器，美国和欧洲的军队需要为乌克兰军队现代化提供系统的、大规模的训练。法国、英国和美国还必须让发展中国家相信，乌克兰的斗争是正义的，压迫乌克兰的是俄罗斯。这样，他们就不会输掉争夺全球南方国家的斗争。

　　在采取这些措施的同时，西方官员必须认识到，支持乌克兰争取独立的斗争绝对符合他们的利益。任何让普京获得乌克兰大部分领土的结果，都将使他有理由宣称，他是在俄罗斯门口与北约(NATO)作战。他将宣布胜利，重新武装自己，迎接新一轮的直接或间接冲突。

　　鉴于普京的血腥决心，北约和欧盟必须承认，只要普京是俄罗斯总统，他们就将与克里姆林宫处于深度冷战状态——也许在普京卸任之后也是如此。西方需要进行兵棋推演，以避免未来的冲突，并寻求措施来挫败俄罗斯削弱其社会和国际秩序的企图。西方需要警惕普京可能发动的全球策略，比如前所未有的规模的网络攻击，在巴尔干半岛煽动暴力，或者切断欧洲海域的互联网电缆和能源管道。

　　这些行为将使西方被俄罗斯消耗，耗尽其资源，削弱其应对其他国际威胁的能力。它们肯定会让美国更难应对来自其他主要竞争对手的挑战。

　　这些国家的斗争风格表明，冲突很少会停下来——如果没有战争，就可以和平。相反，它是一个统一体，涉及国家权力的多个方面。实际上，俄罗斯的军事学说与其说是一种战争学说，不如说是一种治国之道，俄罗斯和其他国家将利用这种学说来破坏西方联盟和国际秩序。阻止这些修正主义势力对保护民主国家免受威权国家的侵害至关重要。但这并不容易。就像身处前线的“海啸团”士兵一样，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简介：鲍勃·塞利(Bob Seely)英国国会议员、国会外交事务委员会成员，也是英国武装部队的前军官。本文由“钝角网”译自美国《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