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外交一个机会。”这句话在几乎每一场冲突中都被重复，乌克兰战争也不例外。在战场上的每一个转折点，评论员、专家和前政策制定者们都在推动通过谈判达成和平：在成功保卫基辅之后，俄罗斯向东撤退；在俄罗斯在顿巴斯地区缓慢进展的夏天；在俄罗斯在哈尔科夫州溃败之后；以及现在，在俄罗斯从赫尔松撤退之后。乌克兰军队打得越好，要求乌克兰谈判的呼声就越高。

　　如今，推动谈判解决的不再只是这些分析人士。美国众议院进步党团向乔·拜登总统致信，呼吁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尽管不久就又撤回了这封信。共和党众议院领袖凯文·麦卡锡承诺将审查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并推动结束战争。据报道，就连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也敦促乌克兰进行谈判，尽管他随后明确表示，该决定应由基辅单独做出。

乌总统办公室11月19日表示，任何否认乌主权和领土完整的谈判都是“不可接受的”，俄方应先将所有军队撤出乌克兰。此前一天，泽连斯基在视频讲话中说，短暂停火只会让局势更加恶化，只有采纳乌方提出的“和平方案”10项提议，才能确保长久的和平。

　　为什么不谈判呢？难道外交解决方案不是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任何形式的长期解决方案的最佳——甚至是唯一的选择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考虑这些选择会有什么危害呢？事实上，有很多：尽管外交通常被描绘成这样，但它本质上并非总是好的，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在乌克兰冲突中，通过外交手段推动的问题尤为明显。谈判可能带来的好处是微乎其微的，而潜在的代价可能是巨大的。

　　首先，认为大多数战争都以外交手段结束，因此乌克兰战争也须如此的观点，充其量是一种误导性看法。有些战争，如美国内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以惨烈的结局告终。其他战争，如美国独立战争、美西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或第一次海湾战争，都是在双方走上谈判桌之前就在战场上分出了胜负。还有一些战争——比如朝鲜战争——以停战协议结束，但只是在双方交战陷入僵局之后。相比之下，在军事局势不稳定的情况下试图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就像美国在越南战争和最近的阿富汗战争中所做的那样——都以灾难告终。即使大多数战争最终以外交和解告终，这也不能代替在战场上的胜利。

　　在这一特殊时刻，外交手段无法结束乌克兰战争，很简单，因为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利益尚未重叠。乌克兰人想要夺回自己的领土，这可以理解。他们希望俄罗斯为其造成的破坏进行赔偿，并令俄罗斯承担的战争罪责。相比之下，俄罗斯已经明确表示，它仍打算让乌克兰屈服于自己的意志。俄罗斯已经正式吞并了乌克兰东部和南部的几个地区，所以对他们来说，现在撤军就等于割让了俄罗斯的部分领土。俄罗斯的经济已经崩溃，无法支付赔款。对俄罗斯战争罪行的全面问责可能会导致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其他高级官员被带到被告席上。尽管西方观察人士可能不希望如此，但这种期望的反差目前并没有可行的外交途径可以弥合。

　　外交手段也不太可能阻止事态进一步升级。关于美国为什么应该给外交一个机会，一个更常见的说法是，避免俄罗斯兑现使用核武器的威胁。但俄罗斯首先威胁使用核武器的原因是什么呢？大概正是因为俄罗斯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缺乏其他选择。假设“外交解决方案”并非如其支持者所坚称的那样，是乌克兰投降的委婉说法，那么俄罗斯对是否以及如何升级的考量就不会改变。俄罗斯仍将输掉战争，并寻求扭转命运的方法。

　　外交可以缓和人类的痛苦，但只能起到修补性作用。在整个冲突过程中，乌克兰和俄罗斯就战俘交换和一项允许粮食出口的协议进行了谈判。对于被俘的士兵和世界上那些依赖乌克兰食品出口的地区来说，这种针对单一问题的战术外交无疑是好消息。但目前还不清楚如何从这些相对较小的外交胜利中取得进展。例如，俄罗斯在试图让乌克兰屈服的过程中，不会放弃对乌克兰基础设施的攻击，因为这是俄罗斯所剩不多的策略之一。

　　与此同时，进行更广泛的外交是有代价的。现在敦促乌克兰进行谈判会发出一系列信号，没有一个是好的：它向俄罗斯发出信号，他们可以简单地等待乌克兰的西方支持者离开，从而延长冲突；它向乌克兰发出信号——更不用说世界上的其他盟友和伙伴了——美国可能只会会支持他们打好一段时间的仗，但最终会抛弃他们；它告诉美国公众，美国领导人对这场战争不会继续投入，这反过来可能增加国内对战争的不耐烦。

　　过早开始谈判还会带来其他成本。正如拜登在6月所说：“每一次谈判都反映了当前的事实。”拜登是对的。乌克兰现在处于更为有利的谈判地位，因为它在战斗而不是谈判。今天的问题是，乌克兰是否最终会重新控制顿巴斯和克里米亚，而不只是哈尔科夫和赫尔松。如果有人在春天或夏天听“给外交机会”这种论调的话，情况就不会是如此了。

　　有很多理由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基辅将处于更有利的谈判地位。乌克兰人取得了一连串的成功——最近夺回了赫尔松，所以他们有了作战的动力。尽管乌克兰遭受了损失，西方的军事援助仍在继续流入乌克兰。尽管俄罗斯对乌克兰民用基础设施进行了导弹袭击，但乌克兰人的士气依然高涨。相比之下，俄罗斯则处于劣势。它的军事库存已被大幅削减，而且正在努力寻求替代物资。它的动员行动促使很多俄罗斯男子逃离该国。此外，正如战争研究研究所(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所评估的那样，“俄罗斯动员的军人表现出训练不足、装备简陋、战斗意愿非常低下。”

　　相比之下，即使通过谈判达成的解决方案能暂时冻结冲突，也会带来大量的道德、操作和战略风险。这会让数百万乌克兰人在俄罗斯的占领下受苦。这给了俄罗斯军队一个重建、再训练的机会，并在以后重启战争。最重要的是，暂停可能会导致支持乌克兰的多样化国际联盟分裂，要么是出于各国自身的意愿，要么是由于俄罗斯试图在该联盟内部挑拨离间。

　　最终，谈判的时刻总会到来。那将是在俄罗斯承认失败并希望结束战争的时候。或者，当乌克兰说，收复领土不值得继续遭受俄罗斯轰炸的痛苦时，它就会到来。到目前为止，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事实上，俄罗斯立场的唯一软化是普京上个月的声明，他似乎排除了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至少目前是这样。除此之外，即使俄罗斯军队继续被缓慢地赶出乌克兰，克里姆林宫似乎也有意加大战争力度。这可不是一副邀请谈判的姿态。

　　这种反对“条件反射式呼吁谈判”的论点是否意味着战争将持续数月甚至数年？也许。但目前尚不清楚是否有可行的外交替代方案。即使有，也应该由乌克兰来选择是否继续。毕竟，乌克兰及其人民正在付出血的代价。如果说美国及其盟友向乌克兰提供了数百亿美元的军事和经济援助，这只是华盛顿最近在国防和其他战争上支出的一小部分。由于乌克兰出色地利用了这些援助，来自美国第二大对手的军事威胁受到了严重打击。残酷的现实是，西方在乌克兰的投资回报似乎很高。

　　尽管现实很残酷，但不能说呼吁外交解决就是合乎道德的。如果外交手段意味着在战场情况对乌克兰并非理想的情况下强行达成解决方案，那么它未必是道德上更合理或战略上更明智的做法。有时候，战斗——而不是对话——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传道书说：“万物皆有时节，有战争，也有和平的时候。”乌克兰终将迎来外交的时刻。希望它能很快到来。但当前好像还不是。

　　作者简介：拉斐尔·s·科恩(Raphael S. Cohen)是美国智库兰德公司空军规划战略与学说项目主任。吉安·金泰尔（Gian Gentile）是兰德公司陆军研究部副主任。本文原载《外交政策》杂志。

　　“给外交一个机会。”这句话在几乎每一场冲突中都被重复，乌克兰战争也不例外。在战场上的每一个转折点，评论员、专家和前政策制定者们都在推动通过谈判达成和平：在成功保卫基辅之后，俄罗斯向东撤退；在俄罗斯在顿巴斯地区缓慢进展的夏天；在俄罗斯在哈尔科夫州溃败之后；以及现在，在俄罗斯从赫尔松撤退之后。乌克兰军队打得越好，要求乌克兰谈判的呼声就越高。

　　如今，推动谈判解决的不再只是这些分析人士。美国众议院进步党团向乔·拜登总统致信，呼吁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尽管不久就又撤回了这封信。共和党众议院领袖凯文·麦卡锡承诺将审查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并推动结束战争。据报道，就连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也敦促乌克兰进行谈判，尽管他随后明确表示，该决定应由基辅单独做出。

乌总统办公室11月19日表示，任何否认乌主权和领土完整的谈判都是“不可接受的”，俄方应先将所有军队撤出乌克兰。此前一天，泽连斯基在视频讲话中说，短暂停火只会让局势更加恶化，只有采纳乌方提出的“和平方案”10项提议，才能确保长久的和平。

　　为什么不谈判呢？难道外交解决方案不是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任何形式的长期解决方案的最佳——甚至是唯一的选择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考虑这些选择会有什么危害呢？事实上，有很多：尽管外交通常被描绘成这样，但它本质上并非总是好的，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在乌克兰冲突中，通过外交手段推动的问题尤为明显。谈判可能带来的好处是微乎其微的，而潜在的代价可能是巨大的。

　　首先，认为大多数战争都以外交手段结束，因此乌克兰战争也须如此的观点，充其量是一种误导性看法。有些战争，如美国内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以惨烈的结局告终。其他战争，如美国独立战争、美西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或第一次海湾战争，都是在双方走上谈判桌之前就在战场上分出了胜负。还有一些战争——比如朝鲜战争——以停战协议结束，但只是在双方交战陷入僵局之后。相比之下，在军事局势不稳定的情况下试图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就像美国在越南战争和最近的阿富汗战争中所做的那样——都以灾难告终。即使大多数战争最终以外交和解告终，这也不能代替在战场上的胜利。

　　在这一特殊时刻，外交手段无法结束乌克兰战争，很简单，因为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利益尚未重叠。乌克兰人想要夺回自己的领土，这可以理解。他们希望俄罗斯为其造成的破坏进行赔偿，并令俄罗斯承担的战争罪责。相比之下，俄罗斯已经明确表示，它仍打算让乌克兰屈服于自己的意志。俄罗斯已经正式吞并了乌克兰东部和南部的几个地区，所以对他们来说，现在撤军就等于割让了俄罗斯的部分领土。俄罗斯的经济已经崩溃，无法支付赔款。对俄罗斯战争罪行的全面问责可能会导致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其他高级官员被带到被告席上。尽管西方观察人士可能不希望如此，但这种期望的反差目前并没有可行的外交途径可以弥合。

　　外交手段也不太可能阻止事态进一步升级。关于美国为什么应该给外交一个机会，一个更常见的说法是，避免俄罗斯兑现使用核武器的威胁。但俄罗斯首先威胁使用核武器的原因是什么呢？大概正是因为俄罗斯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缺乏其他选择。假设“外交解决方案”并非如其支持者所坚称的那样，是乌克兰投降的委婉说法，那么俄罗斯对是否以及如何升级的考量就不会改变。俄罗斯仍将输掉战争，并寻求扭转命运的方法。

　　外交可以缓和人类的痛苦，但只能起到修补性作用。在整个冲突过程中，乌克兰和俄罗斯就战俘交换和一项允许粮食出口的协议进行了谈判。对于被俘的士兵和世界上那些依赖乌克兰食品出口的地区来说，这种针对单一问题的战术外交无疑是好消息。但目前还不清楚如何从这些相对较小的外交胜利中取得进展。例如，俄罗斯在试图让乌克兰屈服的过程中，不会放弃对乌克兰基础设施的攻击，因为这是俄罗斯所剩不多的策略之一。

　　与此同时，进行更广泛的外交是有代价的。现在敦促乌克兰进行谈判会发出一系列信号，没有一个是好的：它向俄罗斯发出信号，他们可以简单地等待乌克兰的西方支持者离开，从而延长冲突；它向乌克兰发出信号——更不用说世界上的其他盟友和伙伴了——美国可能只会会支持他们打好一段时间的仗，但最终会抛弃他们；它告诉美国公众，美国领导人对这场战争不会继续投入，这反过来可能增加国内对战争的不耐烦。

　　过早开始谈判还会带来其他成本。正如拜登在6月所说：“每一次谈判都反映了当前的事实。”拜登是对的。乌克兰现在处于更为有利的谈判地位，因为它在战斗而不是谈判。今天的问题是，乌克兰是否最终会重新控制顿巴斯和克里米亚，而不只是哈尔科夫和赫尔松。如果有人在春天或夏天听“给外交机会”这种论调的话，情况就不会是如此了。

　　有很多理由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基辅将处于更有利的谈判地位。乌克兰人取得了一连串的成功——最近夺回了赫尔松，所以他们有了作战的动力。尽管乌克兰遭受了损失，西方的军事援助仍在继续流入乌克兰。尽管俄罗斯对乌克兰民用基础设施进行了导弹袭击，但乌克兰人的士气依然高涨。相比之下，俄罗斯则处于劣势。它的军事库存已被大幅削减，而且正在努力寻求替代物资。它的动员行动促使很多俄罗斯男子逃离该国。此外，正如战争研究研究所(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所评估的那样，“俄罗斯动员的军人表现出训练不足、装备简陋、战斗意愿非常低下。”

　　相比之下，即使通过谈判达成的解决方案能暂时冻结冲突，也会带来大量的道德、操作和战略风险。这会让数百万乌克兰人在俄罗斯的占领下受苦。这给了俄罗斯军队一个重建、再训练的机会，并在以后重启战争。最重要的是，暂停可能会导致支持乌克兰的多样化国际联盟分裂，要么是出于各国自身的意愿，要么是由于俄罗斯试图在该联盟内部挑拨离间。

　　最终，谈判的时刻总会到来。那将是在俄罗斯承认失败并希望结束战争的时候。或者，当乌克兰说，收复领土不值得继续遭受俄罗斯轰炸的痛苦时，它就会到来。到目前为止，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事实上，俄罗斯立场的唯一软化是普京上个月的声明，他似乎排除了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至少目前是这样。除此之外，即使俄罗斯军队继续被缓慢地赶出乌克兰，克里姆林宫似乎也有意加大战争力度。这可不是一副邀请谈判的姿态。

　　这种反对“条件反射式呼吁谈判”的论点是否意味着战争将持续数月甚至数年？也许。但目前尚不清楚是否有可行的外交替代方案。即使有，也应该由乌克兰来选择是否继续。毕竟，乌克兰及其人民正在付出血的代价。如果说美国及其盟友向乌克兰提供了数百亿美元的军事和经济援助，这只是华盛顿最近在国防和其他战争上支出的一小部分。由于乌克兰出色地利用了这些援助，来自美国第二大对手的军事威胁受到了严重打击。残酷的现实是，西方在乌克兰的投资回报似乎很高。

　　尽管现实很残酷，但不能说呼吁外交解决就是合乎道德的。如果外交手段意味着在战场情况对乌克兰并非理想的情况下强行达成解决方案，那么它未必是道德上更合理或战略上更明智的做法。有时候，战斗——而不是对话——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传道书说：“万物皆有时节，有战争，也有和平的时候。”乌克兰终将迎来外交的时刻。希望它能很快到来。但当前好像还不是。

　　作者简介：拉斐尔·s·科恩(Raphael S. Cohen)是美国智库兰德公司空军规划战略与学说项目主任。吉安·金泰尔（Gian Gentile）是兰德公司陆军研究部副主任。本文原载《外交政策》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