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在乌克兰被占领土举行了一系列虚假公投后，俄罗斯政府宣布乌克兰的四个地区正式成为俄罗斯的一部分。吞并这些领土是在俄罗斯进行“部分”动员之际发生的，这场动员实际上正在迅速发展成为大规模的动员，这让许多俄罗斯人感到震惊和焦虑。随着这些举措的实施，乌克兰战争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风险急剧上升。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明确表明，他将不惜一切代价赢得胜利，即使冒着破坏自己政权的风险也在所不惜。如果乌克兰的事态继续阻碍他的野心，盲目自信的普京可能会诉诸核武器。关键问题是，俄罗斯的精英阶层和更广泛的社会是否准备陪伴他们的总统踏上这段灭亡之路，或者普京在乌克兰的灾难性赌博上加倍下注，只是在为自己的结局铺平道路。

2022年9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莫斯科

　　不那么郑重的最后通牒

　　乌克兰在8月底发起的反击，完全改变了普京对俄罗斯应该如何作战的盘算。他之前的计划是基于基辅不敢对俄罗斯阵地发动全面进攻的想法，认为克里姆林宫有足够的时间在其占领的领土上站稳脚跟，而乌克兰政府因战争精疲力竭，经济陷入崩溃，迟早会投降。

　　普京计划的战略部分没有改变。它设想基辅将会沦陷，因为他在这场战争中的首要目标仍然是结束他所认为的由西方管理的“反俄”地缘政治项目，并确保俄罗斯在乌克兰领土上长期存在。然而，普京为实现这一目标所使用的策略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基于克里姆林宫的误判，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地位面临的军事威胁，已经到了克里姆林宫实际上向世界发出最后通牒的地步:俄罗斯要么赢得乌克兰，要么诉诸核升级。

　　这份最后通牒包括三个主要部分。首先是宣布乌克兰部分地区为俄罗斯领土。吞并四个地区——卢甘斯克、顿涅茨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意味着俄罗斯有意地将摧毁乌克兰这个独立国家的战争转变为针对外国军事力量的自卫战争。吞并是抗议西方参与乌克兰冲突的一种形式。它将西方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视为对俄罗斯的“侵略”。通过吞并这些领土，普京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息:继续帮助基辅将不可避免地导致西方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他认为这是西方国家希望避免的。此举也反映出克里姆林宫对当前形势的理解发生了另一个重要转变。在基辅发动反攻之前，莫斯科不相信西方的援助能够彻底改变力量平衡，并创造条件，让乌克兰在军事上威胁俄罗斯。现在,它相信了。

　　核讹诈

　　普京最后通牒的另一项内容是核选项，这一选项现在已经完全摆上桌面。今年夏天，普京在措辞上有所降温后，又重新诉诸这种终极威胁，作为影响西方对乌克兰政策的一种方式。今年4月，当俄罗斯军队从对基辅和切尔尼耶夫的进攻失败中撤退时，克里姆林宫转向了核讹诈，普京暗示，他的政府愿意“在必要时”允许使用核武器，并实际上将俄罗斯的失败归咎于西方。然而，到了5月，这种措辞消失了;普京断定，即使有西方的援助，乌克兰最终也注定要失败。

　　在俄罗斯军队陷入困境之际，俄罗斯评论人士和官员们再次主张在乌克兰使用核武器。他们在电视屏幕和社交媒体上炫耀核武器。俄罗斯信息共享应用Telegram上亲克里姆林宫的部分正充斥着数百个帖子，为莫斯科在乌克兰使用战术核武器的合法权利辩护，或者试图让世界相信，普京已经认真准备好在局势进一步升级的情况下使用核武器。大量的帖子坚持“是的，他可以”、“他必须”和“他会”，这不仅是一场蓄意恐吓西方的运动的一部分，也是俄罗斯精英阶层和社会中最坚定的战争狂热分子决心的体现，即无论如何都必须赢得战争。

　　不管普京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使用核武器的威胁让精英阶层对普京准备走多远产生了更高的期望，也极大地减少了未来在乌克兰问题上进行假想政治交易时的回旋余地。要想取消核武器这张牌，普京需要看到俄罗斯军队的成功军事推进，以及华盛顿发出的信号，即西方将减少在冲突中的作用。如果这些要求得不到满足——可以肯定地说它们不会得到满足——俄罗斯将诉诸于核选项:这就是普京试图塑造的新现实，实际上是绑架了整个世界。

　　全面战争

　　通过吞并乌克兰地区和威胁发动核战争，普京加大了赌注，又通过让普通俄罗斯人成为战争的一部分，普京进一步加大了赌注。他在9月下达的动员命令让俄罗斯人措手不及。今年夏天和9月上半月的民调显示，俄罗斯社会的厌战情绪有所上升，对军事言论越来越厌倦，对乌克兰战争的兴趣也在下降。

　　尽管支持战争的当权派和军方要求普京尽快宣布动员，但总统政府中负责国内政策的人一直试图在公众心目中把战争最小化。他们试图平息愤怒的沙文主义者，这些沙文主义者主张莫斯科占领基辅。现在，动员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数百万人的生活。在勒瓦达中心对俄罗斯人进行的最新民意调查中，47%的受访者表示，部分动员让他们感到“焦虑、忧心和恐惧”，23%的人感到“震惊”，13%的人感到“愤怒和愤慨”。只有23%的人说他们“为俄罗斯感到骄傲”。即使动员没有引发大规模抗议，它也破坏了公众对国家和官方媒体的信任。

　　除了动员将如何影响国内事务的问题之外，这一极端的政治决定还揭示了普京很多的优先事项。普京敢于宣布他22年执政以来最不受欢迎的政治决定，而不顾大规模征兵将如何激起愤怒、怨恨和社会紧张局势，并威胁国内政治稳定。这一决定让人怀疑当局和普通俄罗斯人之间是否会因战争而进一步整合。

　　直到最近，大多数俄罗斯人都接受了克里姆林宫提出的“协议”:普京将为对抗乌克兰“纳粹”的“历史正义”而战，依靠“专业人士”和志愿者来避免西方介入乌克兰对俄罗斯构成的战略威胁。这一目标得到了社会的大力支持，但有一个重要条件：没有普通俄罗斯人的直接参与这场战斗，自入侵开始以来，他们的生活或多或少像往常一样。动员令撕毁了这份“协议”。普京不顾公众的愤怒，选择了动员，这表明，如果要在实现他在乌克兰的目标和安抚俄罗斯社会之间做出选择，普京会选择前者，牺牲国内的民众支持，以在乌克兰取得地缘政治上的胜利。这是对一些人的明确反驳，这些人认为，普京担心自己在俄罗斯人中的政治支持会崩溃，因此不会做出冒险的决定。事实上，他一心一意地想把他在乌克兰的赌博变成一场胜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吞下毒丸?

　　普京使用核武器的最后通牒和动员令给俄罗斯社会和日益紧张的俄罗斯精英们都带来了巨大压力，他们必须决定哪一种失败的情景更不那么悲惨:陪伴这位愤怒的领导人直到世界末日，逃避普京和西方的报复，还是等待俄罗斯失败。这让普京处于前所未有的弱势地位。大多数俄罗斯精英阶层不像他那样对乌克兰如此痴迷，他的很多选民也不像他那样愿意牺牲数千名俄罗斯人的生命。他似乎在推动一种局面，即他是唯一有能力付出任何代价、在“孤注一掷”的旗帜下战斗的人。普京的狂躁行为带有明显的自杀式愤怒的苦涩味道。

　　但如果认为情况不会进一步恶化，那就错了。在目前这个阶段，不管普京看起来有多走投无路，他仍然相信自己能赢。在他看来，这次动员应该有助于俄罗斯军队将乌克兰军队赶出新吞并的领土，并说服西方从乌克兰撤退，让基辅注定要投降，并为俄罗斯政府在新地区建立某种秩序创造机会。

　　那么，当事情再次不按照计划进行时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俄罗斯军队未能击败乌克兰人，西方增加了军事援助，明显无视普京的勒索，新领土上的人民继续抵抗俄罗斯占领军，在游击战中以高级官员和行政大楼为目标，会发生什么?

　　然后关键时刻将到来，普京看到的唯一选项是核武器。对于俄罗斯精英阶层来说，这也将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这是当今许多人回避思考的事情。国内的政治形势可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高级官员将敢于违抗命令，更勇敢地发言，更坚决地相互斗争。乌克兰可能成为普京的一颗毒丸：试图吞下它，他注定要失败。

　　作者塔蒂安娜·斯塔诺沃亚(Tatiana Stanovaya)是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非常驻学者，莫斯科政治分析公司R.Politik创始人及首席执行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9月30日，在乌克兰被占领土举行了一系列虚假公投后，俄罗斯政府宣布乌克兰的四个地区正式成为俄罗斯的一部分。吞并这些领土是在俄罗斯进行“部分”动员之际发生的，这场动员实际上正在迅速发展成为大规模的动员，这让许多俄罗斯人感到震惊和焦虑。随着这些举措的实施，乌克兰战争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风险急剧上升。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明确表明，他将不惜一切代价赢得胜利，即使冒着破坏自己政权的风险也在所不惜。如果乌克兰的事态继续阻碍他的野心，盲目自信的普京可能会诉诸核武器。关键问题是，俄罗斯的精英阶层和更广泛的社会是否准备陪伴他们的总统踏上这段灭亡之路，或者普京在乌克兰的灾难性赌博上加倍下注，只是在为自己的结局铺平道路。

2022年9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莫斯科

　　不那么郑重的最后通牒

　　乌克兰在8月底发起的反击，完全改变了普京对俄罗斯应该如何作战的盘算。他之前的计划是基于基辅不敢对俄罗斯阵地发动全面进攻的想法，认为克里姆林宫有足够的时间在其占领的领土上站稳脚跟，而乌克兰政府因战争精疲力竭，经济陷入崩溃，迟早会投降。

　　普京计划的战略部分没有改变。它设想基辅将会沦陷，因为他在这场战争中的首要目标仍然是结束他所认为的由西方管理的“反俄”地缘政治项目，并确保俄罗斯在乌克兰领土上长期存在。然而，普京为实现这一目标所使用的策略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基于克里姆林宫的误判，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地位面临的军事威胁，已经到了克里姆林宫实际上向世界发出最后通牒的地步:俄罗斯要么赢得乌克兰，要么诉诸核升级。

　　这份最后通牒包括三个主要部分。首先是宣布乌克兰部分地区为俄罗斯领土。吞并四个地区——卢甘斯克、顿涅茨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意味着俄罗斯有意地将摧毁乌克兰这个独立国家的战争转变为针对外国军事力量的自卫战争。吞并是抗议西方参与乌克兰冲突的一种形式。它将西方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视为对俄罗斯的“侵略”。通过吞并这些领土，普京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息:继续帮助基辅将不可避免地导致西方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他认为这是西方国家希望避免的。此举也反映出克里姆林宫对当前形势的理解发生了另一个重要转变。在基辅发动反攻之前，莫斯科不相信西方的援助能够彻底改变力量平衡，并创造条件，让乌克兰在军事上威胁俄罗斯。现在,它相信了。

　　核讹诈

　　普京最后通牒的另一项内容是核选项，这一选项现在已经完全摆上桌面。今年夏天，普京在措辞上有所降温后，又重新诉诸这种终极威胁，作为影响西方对乌克兰政策的一种方式。今年4月，当俄罗斯军队从对基辅和切尔尼耶夫的进攻失败中撤退时，克里姆林宫转向了核讹诈，普京暗示，他的政府愿意“在必要时”允许使用核武器，并实际上将俄罗斯的失败归咎于西方。然而，到了5月，这种措辞消失了;普京断定，即使有西方的援助，乌克兰最终也注定要失败。

　　在俄罗斯军队陷入困境之际，俄罗斯评论人士和官员们再次主张在乌克兰使用核武器。他们在电视屏幕和社交媒体上炫耀核武器。俄罗斯信息共享应用Telegram上亲克里姆林宫的部分正充斥着数百个帖子，为莫斯科在乌克兰使用战术核武器的合法权利辩护，或者试图让世界相信，普京已经认真准备好在局势进一步升级的情况下使用核武器。大量的帖子坚持“是的，他可以”、“他必须”和“他会”，这不仅是一场蓄意恐吓西方的运动的一部分，也是俄罗斯精英阶层和社会中最坚定的战争狂热分子决心的体现，即无论如何都必须赢得战争。

　　不管普京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使用核武器的威胁让精英阶层对普京准备走多远产生了更高的期望，也极大地减少了未来在乌克兰问题上进行假想政治交易时的回旋余地。要想取消核武器这张牌，普京需要看到俄罗斯军队的成功军事推进，以及华盛顿发出的信号，即西方将减少在冲突中的作用。如果这些要求得不到满足——可以肯定地说它们不会得到满足——俄罗斯将诉诸于核选项:这就是普京试图塑造的新现实，实际上是绑架了整个世界。

　　全面战争

　　通过吞并乌克兰地区和威胁发动核战争，普京加大了赌注，又通过让普通俄罗斯人成为战争的一部分，普京进一步加大了赌注。他在9月下达的动员命令让俄罗斯人措手不及。今年夏天和9月上半月的民调显示，俄罗斯社会的厌战情绪有所上升，对军事言论越来越厌倦，对乌克兰战争的兴趣也在下降。

　　尽管支持战争的当权派和军方要求普京尽快宣布动员，但总统政府中负责国内政策的人一直试图在公众心目中把战争最小化。他们试图平息愤怒的沙文主义者，这些沙文主义者主张莫斯科占领基辅。现在，动员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数百万人的生活。在勒瓦达中心对俄罗斯人进行的最新民意调查中，47%的受访者表示，部分动员让他们感到“焦虑、忧心和恐惧”，23%的人感到“震惊”，13%的人感到“愤怒和愤慨”。只有23%的人说他们“为俄罗斯感到骄傲”。即使动员没有引发大规模抗议，它也破坏了公众对国家和官方媒体的信任。

　　除了动员将如何影响国内事务的问题之外，这一极端的政治决定还揭示了普京很多的优先事项。普京敢于宣布他22年执政以来最不受欢迎的政治决定，而不顾大规模征兵将如何激起愤怒、怨恨和社会紧张局势，并威胁国内政治稳定。这一决定让人怀疑当局和普通俄罗斯人之间是否会因战争而进一步整合。

　　直到最近，大多数俄罗斯人都接受了克里姆林宫提出的“协议”:普京将为对抗乌克兰“纳粹”的“历史正义”而战，依靠“专业人士”和志愿者来避免西方介入乌克兰对俄罗斯构成的战略威胁。这一目标得到了社会的大力支持，但有一个重要条件：没有普通俄罗斯人的直接参与这场战斗，自入侵开始以来，他们的生活或多或少像往常一样。动员令撕毁了这份“协议”。普京不顾公众的愤怒，选择了动员，这表明，如果要在实现他在乌克兰的目标和安抚俄罗斯社会之间做出选择，普京会选择前者，牺牲国内的民众支持，以在乌克兰取得地缘政治上的胜利。这是对一些人的明确反驳，这些人认为，普京担心自己在俄罗斯人中的政治支持会崩溃，因此不会做出冒险的决定。事实上，他一心一意地想把他在乌克兰的赌博变成一场胜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吞下毒丸?

　　普京使用核武器的最后通牒和动员令给俄罗斯社会和日益紧张的俄罗斯精英们都带来了巨大压力，他们必须决定哪一种失败的情景更不那么悲惨:陪伴这位愤怒的领导人直到世界末日，逃避普京和西方的报复，还是等待俄罗斯失败。这让普京处于前所未有的弱势地位。大多数俄罗斯精英阶层不像他那样对乌克兰如此痴迷，他的很多选民也不像他那样愿意牺牲数千名俄罗斯人的生命。他似乎在推动一种局面，即他是唯一有能力付出任何代价、在“孤注一掷”的旗帜下战斗的人。普京的狂躁行为带有明显的自杀式愤怒的苦涩味道。

　　但如果认为情况不会进一步恶化，那就错了。在目前这个阶段，不管普京看起来有多走投无路，他仍然相信自己能赢。在他看来，这次动员应该有助于俄罗斯军队将乌克兰军队赶出新吞并的领土，并说服西方从乌克兰撤退，让基辅注定要投降，并为俄罗斯政府在新地区建立某种秩序创造机会。

　　那么，当事情再次不按照计划进行时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俄罗斯军队未能击败乌克兰人，西方增加了军事援助，明显无视普京的勒索，新领土上的人民继续抵抗俄罗斯占领军，在游击战中以高级官员和行政大楼为目标，会发生什么?

　　然后关键时刻将到来，普京看到的唯一选项是核武器。对于俄罗斯精英阶层来说，这也将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这是当今许多人回避思考的事情。国内的政治形势可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高级官员将敢于违抗命令，更勇敢地发言，更坚决地相互斗争。乌克兰可能成为普京的一颗毒丸：试图吞下它，他注定要失败。

　　作者塔蒂安娜·斯塔诺沃亚(Tatiana Stanovaya)是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非常驻学者，莫斯科政治分析公司R.Politik创始人及首席执行官。本文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