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搬来纽约时，儿子不到5岁。那时还喜欢滑梯、沙坑的他竟然迷上了纽约市地铁地图。为此，先生去装裱店将地图裱在一张泡沫板上。儿子一有空就趴在地图上研究，这张有着27条线路的地图很快被他记熟了。他自然也特别喜欢坐地铁，喜欢跪在车椅上，扒着车窗，看车厢外黑乎乎的隧道。有几次，为了坐一坐平时没有机会坐的地铁线，爷儿俩还特地乘公交车辗转到运营那些线路的区域。

　　对于纽约地铁，我实在没有儿子的这股子热情，因为这是我坐过的最破旧的地铁。地铁站低仄，横梁柱子油漆斑驳。站台墙面多用马赛克拼出站名，当年也许赏心悦目，而今却只显老旧乡气，全然没有俄罗斯地铁站的马赛克传递的历史感和艺术感。这里冬天阴冷，夏天闷热。老式如绿皮火车的列车轰隆轰隆地进站，刹车时，还要长时间地刺耳叫嚣。

纽约的地铁站口常常极为简陋

　　当然，纽约第一条地铁开通于1904年，经历了一个多世纪，它多少得带点沧桑感。可是，让人无法置信的是低于站台一来米且无隔离栏的轨道上经常有成堆的垃圾：食品袋、饮料瓶、餐盒等等。雨后，垃圾浸泡在黄绿色积水里着实不堪入目。最让人震惊的是悠然穿行在轨道上的那些个它们。没错，刚才晃悠了一下的是老鼠。你瞧，那边角落还有一对母子呢!它们个个肥硕，偶尔还会有一两只大行其道于站台上。对此，纽约人早已习以为常，哪里还会有什么“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只有那些第一次坐纽约地铁的乘客们被吓得不轻。你于是不解，这赫赫的纽约怎会有如此不堪之地?就好比你慕名来到一个装修奢华的豪宅，打开柜子后发现里面竟塞着破衣破裤，还有臭鞋!

　　可是，纽约毕竟是纽约，她自有她的魔力，而执这根魔棒施展魔力的正是这个城市里的人。他们对纽约心怀期许，从世界各地来此落脚。因为他们，破旧的地铁站也可以变得生气勃勃。

纽约是一个艺术家扎堆的地方

　　在有多条地铁线经过的大枢纽站，聚集了各类街头艺术家。身着斑斓坎肩的安第斯山地男歌手们长发披肩，闭目蹙眉，悠扬的排箫声起，沧桑豪迈的歌声让你思绪难平。爵士乐手们的表演相比夜晚酒吧里的常驻乐队毫不逊色，虽然此刻你不能优雅地小啜一口，但那段醇美的即兴萨克斯还是让你回味无穷。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黑人亦歌亦舞，时光仿佛倒流，那些随他忘情舞动的人们已不在乎是否将误了要转的车次。一曲终了，驻足的人群鼓掌欢呼，或递上几十美分、一美元以示心意。

在地铁站演奏萨克斯的黑人兄弟

　　也有人演奏古典音乐，不过，不管是庄严的巴赫还是如泣如诉的萨拉萨特似乎都难以留住众人的脚步。于是，这些音符散落在通道里，夹杂在匆匆的步履声中。每每此时，学了好多年钢琴的儿子一定会问我要上一美元，走上前，蹲下去，把钱轻轻放进打开着的琴盒里。音乐还在继续，琴手和儿子之间的一个颔首微笑是古典音乐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有时还会有充满热带风情的钢鼓，一堆尺寸各异的塑料桶充当的打击乐器，偶尔也会有中国老人拉奏二胡。车厢也经常变成舞台：一把吉他，一个麦克，一首被深情朗诵的自创诗歌，从一个车厢流动到另一个车厢······

　　在这个拥有举世闻名的林肯中心、卡内基和百老汇的城市里，地铁站和地铁车厢变成了另一个舞台，这个舞台向所有人敞开——不论你是因为热爱艺术还是因为生计。同样，不管你有闲情逸致还是在为生活奔波，你都可以在这儿为你喜爱的艺术表演鼓掌喝彩。你不必正襟危坐、屏息凝神，你只管放轻松，去欣赏去享受。艺术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如此实实在在地在你身边。

　　但是，地铁站绝不会仅给你留下活力四射的印象，有另外一些角落会让你感到诧异，甚至压抑。你是否可以想象，纽约市有6万多无家可归的人?而他们中的一部分选择了把家安在地铁站的入口处，站台上或车厢里。

　　这个群体不分族群不分年纪。他们常席地而坐，一床被褥，一卷衣衫，或堆在身边，或塞在超市推车上。他们面前通常摆有一个一次性纸杯，用来接受救济。身边也多竖有一块硬纸板，上面写着流浪的原因：失业了，付不起房租;因为家暴，选择离开;越战老兵，无依无靠······他们有的呆坐在那里，有的呼呼睡着大觉，也有的在心无旁骛地阅读。有些穿得还算齐整，而有些则蓬头垢面，衣着邋遢，臭气熏天。有个别流浪汉也会选择蜷缩在车厢一隅，如若此时车厢内只有为数不多的其他乘客，你会惴惴不安。他会是个醉汉吗?抑或精神失常?车厢里也经常会有行乞的人。他们踏进车厢后，提高嗓门作自我介绍，然后从车厢的这头走到那头，希望得到大家的接济，然后又从一节车厢换到另一节车厢。无家可归的人的日子里没有白天和黑夜，没有四季变化，连饥饱冷暖都不由自己掌控。

　　“纽约是天堂，纽约也是地狱”。纽约的地铁也是纽约社会的一个缩影，你会时而为之兴奋，时而感到惶惑。

　　纽约地铁至今还没出现任何将要走上现代化进程的迹象。今年年初其中一条线路的延伸段开通了。通车时人们奔走相告，满城欢庆，因为由于资金等问题，这一小段拥有三个车站的延伸线从最初提议、破土动工到通车花了近100年的时间。

　　这么多年下来，儿子仍喜欢坐地铁时扒着车窗向外看。他早已熟知哪里有一个废弃的站台;哪里有个弯道，列车会减速······我虽还会时不时为纽约地铁的破败相发一通感慨，但也越发感受到它的不可或缺，因为它可以24小时不间断地让你停靠在472个站点。而对一个异乡人来说，它又真真切切地向你讲述着纽约的故事。所以，哪天你来纽约，一定要搭乘一下纽约地铁。

　　2017年10月12日于纽约

　　我们搬来纽约时，儿子不到5岁。那时还喜欢滑梯、沙坑的他竟然迷上了纽约市地铁地图。为此，先生去装裱店将地图裱在一张泡沫板上。儿子一有空就趴在地图上研究，这张有着27条线路的地图很快被他记熟了。他自然也特别喜欢坐地铁，喜欢跪在车椅上，扒着车窗，看车厢外黑乎乎的隧道。有几次，为了坐一坐平时没有机会坐的地铁线，爷儿俩还特地乘公交车辗转到运营那些线路的区域。

　　对于纽约地铁，我实在没有儿子的这股子热情，因为这是我坐过的最破旧的地铁。地铁站低仄，横梁柱子油漆斑驳。站台墙面多用马赛克拼出站名，当年也许赏心悦目，而今却只显老旧乡气，全然没有俄罗斯地铁站的马赛克传递的历史感和艺术感。这里冬天阴冷，夏天闷热。老式如绿皮火车的列车轰隆轰隆地进站，刹车时，还要长时间地刺耳叫嚣。

纽约的地铁站口常常极为简陋

　　当然，纽约第一条地铁开通于1904年，经历了一个多世纪，它多少得带点沧桑感。可是，让人无法置信的是低于站台一来米且无隔离栏的轨道上经常有成堆的垃圾：食品袋、饮料瓶、餐盒等等。雨后，垃圾浸泡在黄绿色积水里着实不堪入目。最让人震惊的是悠然穿行在轨道上的那些个它们。没错，刚才晃悠了一下的是老鼠。你瞧，那边角落还有一对母子呢!它们个个肥硕，偶尔还会有一两只大行其道于站台上。对此，纽约人早已习以为常，哪里还会有什么“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只有那些第一次坐纽约地铁的乘客们被吓得不轻。你于是不解，这赫赫的纽约怎会有如此不堪之地?就好比你慕名来到一个装修奢华的豪宅，打开柜子后发现里面竟塞着破衣破裤，还有臭鞋!

　　可是，纽约毕竟是纽约，她自有她的魔力，而执这根魔棒施展魔力的正是这个城市里的人。他们对纽约心怀期许，从世界各地来此落脚。因为他们，破旧的地铁站也可以变得生气勃勃。

纽约是一个艺术家扎堆的地方

　　在有多条地铁线经过的大枢纽站，聚集了各类街头艺术家。身着斑斓坎肩的安第斯山地男歌手们长发披肩，闭目蹙眉，悠扬的排箫声起，沧桑豪迈的歌声让你思绪难平。爵士乐手们的表演相比夜晚酒吧里的常驻乐队毫不逊色，虽然此刻你不能优雅地小啜一口，但那段醇美的即兴萨克斯还是让你回味无穷。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黑人亦歌亦舞，时光仿佛倒流，那些随他忘情舞动的人们已不在乎是否将误了要转的车次。一曲终了，驻足的人群鼓掌欢呼，或递上几十美分、一美元以示心意。

在地铁站演奏萨克斯的黑人兄弟

　　也有人演奏古典音乐，不过，不管是庄严的巴赫还是如泣如诉的萨拉萨特似乎都难以留住众人的脚步。于是，这些音符散落在通道里，夹杂在匆匆的步履声中。每每此时，学了好多年钢琴的儿子一定会问我要上一美元，走上前，蹲下去，把钱轻轻放进打开着的琴盒里。音乐还在继续，琴手和儿子之间的一个颔首微笑是古典音乐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有时还会有充满热带风情的钢鼓，一堆尺寸各异的塑料桶充当的打击乐器，偶尔也会有中国老人拉奏二胡。车厢也经常变成舞台：一把吉他，一个麦克，一首被深情朗诵的自创诗歌，从一个车厢流动到另一个车厢······

　　在这个拥有举世闻名的林肯中心、卡内基和百老汇的城市里，地铁站和地铁车厢变成了另一个舞台，这个舞台向所有人敞开——不论你是因为热爱艺术还是因为生计。同样，不管你有闲情逸致还是在为生活奔波，你都可以在这儿为你喜爱的艺术表演鼓掌喝彩。你不必正襟危坐、屏息凝神，你只管放轻松，去欣赏去享受。艺术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如此实实在在地在你身边。

　　但是，地铁站绝不会仅给你留下活力四射的印象，有另外一些角落会让你感到诧异，甚至压抑。你是否可以想象，纽约市有6万多无家可归的人?而他们中的一部分选择了把家安在地铁站的入口处，站台上或车厢里。

　　这个群体不分族群不分年纪。他们常席地而坐，一床被褥，一卷衣衫，或堆在身边，或塞在超市推车上。他们面前通常摆有一个一次性纸杯，用来接受救济。身边也多竖有一块硬纸板，上面写着流浪的原因：失业了，付不起房租;因为家暴，选择离开;越战老兵，无依无靠······他们有的呆坐在那里，有的呼呼睡着大觉，也有的在心无旁骛地阅读。有些穿得还算齐整，而有些则蓬头垢面，衣着邋遢，臭气熏天。有个别流浪汉也会选择蜷缩在车厢一隅，如若此时车厢内只有为数不多的其他乘客，你会惴惴不安。他会是个醉汉吗?抑或精神失常?车厢里也经常会有行乞的人。他们踏进车厢后，提高嗓门作自我介绍，然后从车厢的这头走到那头，希望得到大家的接济，然后又从一节车厢换到另一节车厢。无家可归的人的日子里没有白天和黑夜，没有四季变化，连饥饱冷暖都不由自己掌控。

　　“纽约是天堂，纽约也是地狱”。纽约的地铁也是纽约社会的一个缩影，你会时而为之兴奋，时而感到惶惑。

　　纽约地铁至今还没出现任何将要走上现代化进程的迹象。今年年初其中一条线路的延伸段开通了。通车时人们奔走相告，满城欢庆，因为由于资金等问题，这一小段拥有三个车站的延伸线从最初提议、破土动工到通车花了近100年的时间。

　　这么多年下来，儿子仍喜欢坐地铁时扒着车窗向外看。他早已熟知哪里有一个废弃的站台;哪里有个弯道，列车会减速······我虽还会时不时为纽约地铁的破败相发一通感慨，但也越发感受到它的不可或缺，因为它可以24小时不间断地让你停靠在472个站点。而对一个异乡人来说，它又真真切切地向你讲述着纽约的故事。所以，哪天你来纽约，一定要搭乘一下纽约地铁。

　　2017年10月12日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