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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节子的鼻子

关键词: 日本文化

来源:一览扶桑 2017-05-18 10:34:01

原节子的鼻子

作者:李长声

日本战败了,女演员只要给美国大兵唱歌跳舞就不愁吃,有一天偏巧没人在,公司叫原节子应酬,她说:“我是女演员,请不要搞错了!”

  二姐光代比她大十四岁,从基督教女校毕业,进电影公司“日活(日本活动写真株式会社)”当演员,后来转身写脚本,和导演熊谷久虎结婚。熊谷是大分人,对思想哲学感兴趣,但家道中落,上了商业学校。不喜欢记帐打算盘,退学,去京都投亲谋职。表叔是日活的元老,对熊谷寄予厚望,说合给沟口健二当助手。甚至有导演不会读写,令熊谷对电影界大为厌恶,躲进书本里,热衷于普罗文学,钻进京都帝国大学听马克思主义者河上肇讲义。为人很能吹,有点像宗教家。几经周折,终于当上了导演,亟需演现代片的女演员,便和妻子鼓动妹妹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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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节子回忆:“当时我家经济上更加困难,被年长的姐夫和姐姐劝诱,我觉得为了家,这大概是最好的。”那年月当电影演员多是风尘女子,名声不好。比原节子年长三岁的山田五十铃家穷,当过艺妓的母亲劝她当艺妓,但她想去当演员,母亲反对,说:那可就嫁不出去了。比原节子大十一岁的田中娟代在大阪的琵琶少女歌剧团跳舞养家,想去当演员,母亲骂她:想当那么下贱的东西吗。入江多香子大原节子九岁,出身华族,当了演员被亲属断绝关系,人们蜂拥到电影院看华族小姐的脸。校长极力劝阻,但昌江不听,1935年4月正式成为日活的专属女演员。出演的第一个电影角色叫“阿节”,就被起了艺名“原节子”,当初并不被看好。她说自己“总绷着脸,不跟人撒娇,没有人特别对我喜欢,反而觉得很轻松”。她像二姐夫一样,不与人交往,空了就离群读书。

  那时候出国是天大的事儿。1937年3月10日从东京站乘火车到下关,乘船到大连,再乘火车到满洲里,经西伯利亚到华沙,终于抵达柏林。《武士的女儿》在德国上映也极受重视,原节子上台发表来路上背熟的德语:我非常高兴能来到柏林,要是大家像我喜爱这座城市一样喜爱我,那就太好了。身穿和服,美貌果然被德国人赞赏。

  日本大使馆的宴会上被介绍给纳粹喉舌戈培尔,原节子的印象是“人长得小,但相貌精悍,充满斗志,交谈甚欢”。小姨子出尽风头,而熊谷觉得自己备受冷遇。不会德语,不懂那一套礼仪,吃不来西餐,在身材高大的德国人当中顿生劣等感,手足无措。范克建议熊谷留在摄影棚专心学习,原节子一个人巡回旅行,熊谷不同意。在德国跑了八个城市,然后去巴黎。逗留约一个月,片子没卖出去。从瑟堡去纽约的船上,节子过了十七岁生日。在纽约街头,熊谷跟一个白女人擦肩,被大骂“东洋佬”。熊谷怒不可遏,劣等感一下子变成了憎恶与敌忾,乃至改变后半生。他说:“我对当时欧洲的侵略有敌忾心,这就是我后来不干电影工作,投入政治运动的起因。”

  从旧金山乘船回国,五天前在中国发生卢沟桥事变。游历欧美四个多月,1937年7月28日回到横滨,日本已经是一片战争气氛了。

  熊谷久虎的导演成就不算大。1943年今井正执导《望楼决死队》,原节子主演,今井正说过:熊谷拍了《热情的诗人啄木》以后就变了,进了皇塾这个极右团体,受其影响,连原节子也说什么犹太人阴谋。国将不国,光代带儿子回熊谷的老家耶马溪(大分县中津市),熊谷和原节子借居东京。皇塾的同志町田敬二是参谋本部大佐,对熊谷说:本土决战已不可避免,恐怕美军也会在九州登陆,不仅军人,民间人也必须准备迎击。需要文化人开展宣传工作,提高战斗意志。熊谷愿意出力,但提出:九州决战之际,不能一一请示东京大本营的君命,应该在九州设置革命政府,把九州从本州独立,即断即决,跟美军作战。

  作家火野苇平也参加了九州独立活动,在小说《革命前后》里记载了革命政府阁僚名单,总理大臣是陆军中将、西部军司令横山男,熊谷久虎为书记官长,町田敬二负责情报,火野负责宣传。熊谷回东京召集人马,在火车上听说日本投降了。

  2015年9月原节子去世,享年九十五。2016年12月发现了一篇她以前写的随笔,重新刊登在《新潮》杂志2017年1月号上。写得像电影分镜头,内容大体上这样:

  电车上拥挤不堪,闷热,孩子哭大人叫。坐着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闭上眼睛。人们把东西放在我的膝盖上,齐胸高。忽然有暖乎乎的液体顺着小腿流到脚脖子,不用怀疑,是被推到我前面的妇人背上的孩子的……。痒痒的,我默不作声。孩子大哭起来,可妇人被挤得无法哄孩子。我要让座,但膝上有东西,而物主都被挤到别处去了。怒声四起:“换个不哭的孩子来!”“真讨厌,下去!”突然有人说:“闭嘴!嫌烦你就下去,也要替母亲想想,心里在哭哪!”用军国腔调来说,这声音充满了叱咤三军的烈烈气魄,顿时车内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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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节子的鼻子

关键词: 日本文化

来源:一览扶桑 2017-05-18 10:34:01

原节子的鼻子

作者:李长声

日本战败了,女演员只要给美国大兵唱歌跳舞就不愁吃,有一天偏巧没人在,公司叫原节子应酬,她说:“我是女演员,请不要搞错了!”

  原节子的鼻子,有人说好看,有人说不好看,但一致认为她长得很“脱亚”——这是日本梦,做了一百多年了。甚至不少人认定她混血,本人不扫大家的兴,笑笑说:多少混了点儿。

  由于这长相,被德国导演阿诺德·范克(Arnold Fanck)看中,原节子得以“入欧”,出演电影史上第一部德国与日本合拍的《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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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后她回想:“《新土》大概那时有很深的政治内容,我一个少女当然一无所知,只是像偶人一样动。”不错,那年原节子才十五岁,应该不知道这部电影在政治外交上具有的意义及作用,但范克是清楚的。他在自传中写道:“我接受政府援助而承担重大题材,制作让德国人了解日本的电影,不完成课题不回国。”不过,合拍的背后还有一个操纵一切的人物,叫弗里德里希·威廉·赫克(Friedrich Wilhelm Hack)。2015年中田整一出版了一本关于他的书《赫克博士》,称他是“两度掌握日本命运的人”。

  赫克出生在德国南部的弗莱堡,与法国、瑞士相邻,风光明媚。学经济学,博士论文写的是中国通货与银行制度。1912年应恩师推荐,不远万里到东京,先在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满铁)的东亚经济调查局(满铁调查部的前身)就职,后任满铁总裁顾问,有机会结识日本要人。

  本来是语言天才,两年多掌握日语,并爱上日本,醉心于重视义理人情的武士道精神。旅行中国,在青岛赶上日本对德国开战,立马为祖国而战,给要塞司令当翻译,胜任愉快。打了两个来月,日军占绝对优势,德军举白旗,赫克被俘虏。日本人一反常态,以“大国民的襟度与礼仪”优待俘虏,但还是有五名德国人逃走。赫克予以协助,被判刑。恩师出手搭救,减刑,转狱到习志野收容所(千叶县)。所长是西乡隆盛的长子,明治天皇悲悯西乡家衰败,出钱让他留学德国十三年。收容所被他管理得俘虏们“生活几如王侯”。

  1918年德国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战告终,赫克结束了五年的俘虏生活,时年三十三岁。俘虏们愿意留下也可以,有人被东京帝国大学请去当教师,赫克和三菱制纸株式会社签约。从此他充当掮客,把德国的飞机等新式武器、重工业产品以及先进技术卖给日本海军。而且不满足于武器商人,暗中当说客,把日本和德国捆绑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光阴荏苒,到了1933年,美国通告天下不承认满洲国,希特勒出任德国总理,日德相继退出国联。这一年赫克与日本人合伙成立日德友协,基本会员就是那些被日本优待过的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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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德两国联手,既避免国际上孤立,也可以东西夹击苏联,但强化日德关系,缔结协定有障碍,首先是德国人对黄色人种的歧视,对日本尤其没好感。赫克等人想到了电影,制作友好宣传片,改变德国人对日本的坏印象。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痛快地答应出钱。驻德国的日本大使馆陆军武官大岛浩(后来任驻德国大使)也积极支持。

  那么,谁来导演呢?赫克想到了范克。二人同校,范克学地质学,1928年导演冬季奥运会纪录片《征服银世界》,作为山岳和滑雪电影的大师在日本也广为人知。20世纪是“战争的世纪”,也是“影像的世纪”,美国有好莱坞,德国有波茨坦的电影公司与之对抗。范克也活跃在好莱坞,但纳粹上台,德国导演不能拍片了,范克陷入困顿,当即答应拍摄日德宣传片,觉得“自己被拉到外交最前线”。又找来进口外国电影的“东和商事”公司合作,老板川喜多长政毕业于北京大学,也曾留学德国。川喜多夫人初次见范克和赫克,觉得范克像艺术家,而赫克像商人,对这个男人印象不好。于是,1936年2月范克挈妇将雏,和三四个摄制人员,跟着赫克从马赛乘船,航行四十天,抵达神户港,享受了热烈的欢迎。

  范克一行参观京都的摄影棚,原节子正在那里拍《河内山宗俊》(江户年间评书、戏剧的侠义人物,实有其人,却是个恶棍,后来多次被搬上银幕)。导演山中贞雄起用她,用她那“女学生似的清纯”主演武打片。原节子一直演现代片,也不愿远离东京,是二姐光代陪她来的。山中拍武打片,小津安二郎拍现代片,彼此有深交,后来都被征了兵。山中参加过徐州战役。两人在前线邂逅,站着说了几句话,八个月后山中病亡。或许这也是原节子成为“津女郎”的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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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内山宗俊》剧照

  原节子收工卸了妆,负责宣传的人通知她,外国大人物参观,一起拍照留念。她好不情愿地返回,被介绍给范克。原节子回忆:“如果我那时候早走十分钟,就不会是我,而定为别人,这也让我感到命运的不可思议。”成名要趁早,也得有机会。

  合作的日方导演是伊丹万作。当时做助手的佐伯清回忆:范克这个人净拍些风景,而伊丹要拍活生生的人,所以意见完全不合。看范克拍,伊丹小声骂混蛋。赫克说是制片主任,但转眼就没人了,在不在谁也不理会。媒体上大肆报道“高山电影王”范克,也时见赫克的名字,不过是“范克的好友”。他乐得溜去找日本的高官和军头兜售德日军事协定构想。也有人对赫克和范克的行为起疑,那就是德国记者理查德·佐尔格,后来被判作苏联间谍处死。他报告苏联:日本和纳粹德国之间有缔结军事协定的动向。

  佐尔格频频到范克那里采访。范克一行在东京住进万平酒店,不久发生二·二六事件,叛乱军占领了酒店。数日后平息,范克仍然为女主角犯愁。日方大力推举田中绢代,但范克“觉得包括田中绢代在内,日方推荐的女优都没有魅力”。蓦地想起在京都摄影棚见过的少女般天真烂漫的女优,可日方一个劲儿鞠躬,就是不转身去找。范克大怒。原节子迟迟疑疑地来了,默默垂着头,范克拿出脚本让她演一段。顿时豹变。范克写道:“她和刚才判若两人,表演得自然天真,我知道一个有巨大才能的女优就在眼前。”范克向日方宣布:“她就有在欧洲代表日本女优的美。”

  《新土》脚本是范克写的。原节子饰演武士的女儿“大和光子”,父母把她许配给“辉雄”。辉雄出生在贫苦的农家,不能和武家通婚,光子家收他为养子,并供他去德国留学。听说辉雄要回国了,光子家准备婚礼,但辉雄接受了近代的教育,对于跟妹妹一样的光子结婚很惶惑。

  同船来日本的德国女性告诫他:你在德国学错了西方的个人主义。光子是日本的形象,不仅爱好茶道、琴,而且学习德语,会德国式游泳。得知辉雄变心,要投身火山口。作为德国化身的辉雄终于发现了光子的美好品质,赶来救下她。二人结婚,前往满洲营造新生活——满洲是日本的新土。

  电影中德国女性赞叹日本简直和欧洲一个样,辉雄说:日本实现近代化多亏了德国。伊丹万作认为范克描写的日本观很奇怪,甚至拿原节子撒气。范克在座谈会上说:日本导演对女演员的态度令他吃惊。赫克把德国上映的片名改为《武士的女儿》。

  电影制作期间赫克奔走于日本和德国之间,1936年11月25日在柏林签订日德防共协定。第二年意大利加盟,成为日德意防共协定。作为纪念日德缔结防共协定的合作电影,1937年《新土》先后在日本和德国上映。盛况空前,不仅皇族和达官贵人,“小猫勺子(张三李四、阿猫阿狗)都去看”。原节子的名字一下子传遍日本。她还要出国,用这张外国人也能接受的“日本脸”去宣扬日本,陪同的是二姐夫熊谷久虎。

  二姐光代从东京送到福冈县的门司港,挥手告别丈夫和妹妹。人群散去了,二姐还在挥动白手帕,直到孤帆远影碧空尽。同行的川喜多夫人听见熊谷对原节子说:粉丝这东西什么时候都这样,剩到最后的只是家里人。川喜多长政夫妇和他们同行,这时熊谷姐夫三十三岁,节子小姨子十六岁。

  有一句俗话,小姨子的屁股有姐夫一半,屁股的事情不清楚,只是从原节子来说,她的脑袋倒像是有一半甚至一大半是这位二姐夫的。她说过:年轻时由于家庭经济的原因没能好好接受学校教育,为弥补这一点,姐夫教给我最根本、最本质的东西。

  原节子,本名会田昌江,有四个姐姐。长得最好看的是四姐,而昌江小时候又瘦又黑,一双大眼睛大得异常,男生叫她“五寸眼”。父亲在横滨做祖传的蚕丝生意,本来是“江户子”,长得像老外。受世界经济大危机的打击,生意不好做了,昌江不能像姐姐们那样穿漂亮的和服上学。总是落单,静静地读书。

  二姐光代比她大十四岁,从基督教女校毕业,进电影公司“日活(日本活动写真株式会社)”当演员,后来转身写脚本,和导演熊谷久虎结婚。熊谷是大分人,对思想哲学感兴趣,但家道中落,上了商业学校。不喜欢记帐打算盘,退学,去京都投亲谋职。表叔是日活的元老,对熊谷寄予厚望,说合给沟口健二当助手。甚至有导演不会读写,令熊谷对电影界大为厌恶,躲进书本里,热衷于普罗文学,钻进京都帝国大学听马克思主义者河上肇讲义。为人很能吹,有点像宗教家。几经周折,终于当上了导演,亟需演现代片的女演员,便和妻子鼓动妹妹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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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节子回忆:“当时我家经济上更加困难,被年长的姐夫和姐姐劝诱,我觉得为了家,这大概是最好的。”那年月当电影演员多是风尘女子,名声不好。比原节子年长三岁的山田五十铃家穷,当过艺妓的母亲劝她当艺妓,但她想去当演员,母亲反对,说:那可就嫁不出去了。比原节子大十一岁的田中娟代在大阪的琵琶少女歌剧团跳舞养家,想去当演员,母亲骂她:想当那么下贱的东西吗。入江多香子大原节子九岁,出身华族,当了演员被亲属断绝关系,人们蜂拥到电影院看华族小姐的脸。校长极力劝阻,但昌江不听,1935年4月正式成为日活的专属女演员。出演的第一个电影角色叫“阿节”,就被起了艺名“原节子”,当初并不被看好。她说自己“总绷着脸,不跟人撒娇,没有人特别对我喜欢,反而觉得很轻松”。她像二姐夫一样,不与人交往,空了就离群读书。

  那时候出国是天大的事儿。1937年3月10日从东京站乘火车到下关,乘船到大连,再乘火车到满洲里,经西伯利亚到华沙,终于抵达柏林。《武士的女儿》在德国上映也极受重视,原节子上台发表来路上背熟的德语:我非常高兴能来到柏林,要是大家像我喜爱这座城市一样喜爱我,那就太好了。身穿和服,美貌果然被德国人赞赏。

  日本大使馆的宴会上被介绍给纳粹喉舌戈培尔,原节子的印象是“人长得小,但相貌精悍,充满斗志,交谈甚欢”。小姨子出尽风头,而熊谷觉得自己备受冷遇。不会德语,不懂那一套礼仪,吃不来西餐,在身材高大的德国人当中顿生劣等感,手足无措。范克建议熊谷留在摄影棚专心学习,原节子一个人巡回旅行,熊谷不同意。在德国跑了八个城市,然后去巴黎。逗留约一个月,片子没卖出去。从瑟堡去纽约的船上,节子过了十七岁生日。在纽约街头,熊谷跟一个白女人擦肩,被大骂“东洋佬”。熊谷怒不可遏,劣等感一下子变成了憎恶与敌忾,乃至改变后半生。他说:“我对当时欧洲的侵略有敌忾心,这就是我后来不干电影工作,投入政治运动的起因。”

  从旧金山乘船回国,五天前在中国发生卢沟桥事变。游历欧美四个多月,1937年7月28日回到横滨,日本已经是一片战争气氛了。

  熊谷久虎的导演成就不算大。1943年今井正执导《望楼决死队》,原节子主演,今井正说过:熊谷拍了《热情的诗人啄木》以后就变了,进了皇塾这个极右团体,受其影响,连原节子也说什么犹太人阴谋。国将不国,光代带儿子回熊谷的老家耶马溪(大分县中津市),熊谷和原节子借居东京。皇塾的同志町田敬二是参谋本部大佐,对熊谷说:本土决战已不可避免,恐怕美军也会在九州登陆,不仅军人,民间人也必须准备迎击。需要文化人开展宣传工作,提高战斗意志。熊谷愿意出力,但提出:九州决战之际,不能一一请示东京大本营的君命,应该在九州设置革命政府,把九州从本州独立,即断即决,跟美军作战。

  作家火野苇平也参加了九州独立活动,在小说《革命前后》里记载了革命政府阁僚名单,总理大臣是陆军中将、西部军司令横山男,熊谷久虎为书记官长,町田敬二负责情报,火野负责宣传。熊谷回东京召集人马,在火车上听说日本投降了。

  2015年9月原节子去世,享年九十五。2016年12月发现了一篇她以前写的随笔,重新刊登在《新潮》杂志2017年1月号上。写得像电影分镜头,内容大体上这样:

  电车上拥挤不堪,闷热,孩子哭大人叫。坐着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闭上眼睛。人们把东西放在我的膝盖上,齐胸高。忽然有暖乎乎的液体顺着小腿流到脚脖子,不用怀疑,是被推到我前面的妇人背上的孩子的……。痒痒的,我默不作声。孩子大哭起来,可妇人被挤得无法哄孩子。我要让座,但膝上有东西,而物主都被挤到别处去了。怒声四起:“换个不哭的孩子来!”“真讨厌,下去!”突然有人说:“闭嘴!嫌烦你就下去,也要替母亲想想,心里在哭哪!”用军国腔调来说,这声音充满了叱咤三军的烈烈气魄,顿时车内消停了。

  △ △ △

  驶近大阪,二等车上一个青年用小刀割下坐席的天鹅绒布擦起了自己的皮鞋,并排坐着的年轻女人只莞尔一笑。

  △ △ △

  电车上,年轻姑娘坐着,面前站着年轻的妈妈抱着婴儿。姑娘说“让我来抱吧”,坐在旁边的绅士训斥:“有替人家抱的心,就让让座嘛,你不是年轻吗?”姑娘红了脸。绅士好像知道“善”,但属于不能行“善”的那种。

  △ △ △

  某公司募集“日本小姐”,条件就是长相美。当然不过是商业策略。以长相美为主要条件选NO.1不能说是提高文化水准的活动。策划者也一定清楚这一点。

  △ △ △

  战败使日本人自卑得厉害,目睹种种现象,我们虽然是日本人也要讨厌日本人了。然而,日本及日本人缺欠多也不必自卑。我绝不是教育家或宗教家,但战败后我活在总得考虑这种事的险恶世道中,希望日本人谁都要正确地重新认识自己和这个祖国。我想说,重建日本即由此开始。

  这篇随笔发表在福冈县内一家出版社1946年11月发行的杂志《想苑》上。那里就是熊谷久虎搞九州独立的据点。原节子二十六岁,主演的民主主义电影《我对青春无悔》刚刚上映,导演黑泽明。用原节子主演最多的导演是山本萨夫,他体弱,最后也被拉上前线。长官逼问“和原节子干过几回”,打掉他两颗门牙。不知何故,黑泽明与山中贞雄同龄,却未被征兵。

  原节子非常有个性,而且有思想。甚至提出了解决战败后社会混乱的办法,那就是“叱咤三军的烈烈气魄”,虽然颇像是战时思想的延续。有自己的想法,行事却不爱给人什么说法,或许越这样,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越多。除了在欧美宣传日德合拍的《新土》,始终拒绝上台亮相。十八岁就认为“日本人穿游泳衣的样子不好看”,拒绝拍照。以五音不全为由拒绝唱歌。拒绝劳军。居然可以这么任性,也是个奇迹。

  日本战败了,女演员只要给美国大兵唱歌跳舞就不愁吃,有一天偏巧没人在,公司叫原节子应酬,她说:“我是女演员,请不要搞错了!”她也背起背囊坐敞篷车去乡下找粮食,山田五十铃“听说节子背两斗米回来大吃一惊”。四十出头正当红,却悄然离开了银幕,隐居半个世纪,终身不嫁,真正是大隐,参透了一个“无”字。或许以貌取胜的演员就应该见好就收,在衰老之前及早谢幕,大概三岛由纪夫也这样想。

  原节子把“永恒的处女”形象定格在人心中。她说过:“‘永恒的处女’啦,‘神秘的女优’啦,名字都是媒体随便给起的,我不负责。我也是感冒就淌鼻涕,睡眠不足就出眵目糊,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活着呀。只是在私生活上不想毁坏粉丝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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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时不许放映好莱坞电影,战败后齐刷刷倒向美国文化。西方女优的大眼睛、高鼻梁让日本人看得下巴尖渐渐掉下来。遍观日本女演员,只有原节子貌似。有杂志写道:“原节子的美怎么过分夸也夸不够,这样的女人从我们种族当中生出来,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给予奇迹之感。”

  哦,原节子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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