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微信公众号:秦川雁塔 2017-01-05 15:36:27
作者:秦晖
山多平地少的波黑,绝大多数人口与经济活动都这些河谷内,而巴尼亚卢卡就是弗尔巴斯河流域的中心。这个城市作为省会在奥斯曼时期和奥匈帝国时期就有一定的发展,铁托时代这里也搞过工业基地,当时这里有一座冶金厂,现在早已在经济转轨和结构改造中化整为零了。
与国内一般人的印象相反,在前南解体前后的变迁中以米洛舍维奇为代表的塞族极端民族主义本是铁托体制的最大克星。我们在以前的文章中曾有详细介绍。简单地讲,米洛舍维奇本人的父母都在铁托时代自杀,他自己掌权后迫害铁托派人士,包括暗杀了自己曾经的政治恩师、塞尔维亚共盟前任主席斯坦鲍利奇,在这方面他一点也不亚于前南任何“右派”乃至“极右翼”反共政治家。他承续的这种传统与其说来自南共,不如说来自南共原来的死敌切特尼克(二战时的塞尔维亚极右翼民族主义)。
米洛舍维奇并非“民主派”,但却曾经非常亲美,曾请了个美国公民-塞尔维亚裔富豪出任自己国家的总理,这在剧变后的东欧称得上是独一无二。只是在西方明确反对他的“大塞尔维亚”计划后,他才摇身一变,成了我们媒体渲染的“反西方的英雄”。
因此毫不奇怪,塞尔维亚在经济上的转型程度也不亚于前南任何国家。同样,塞影响下的斯尔普斯卡在这方面也超过其在波黑的另一方。尽管战争的惨痛掩盖了转型的“休克”,这里的经济改革仍比另一方走得远。国企没破产的早已卖光——基本是卖给了外资。
金融业已经取代制造业成为巴尼亚卢卡的经济支柱。当局实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号称拥有全欧洲最低的资本税和所得税税率。注册建立一个新企业在这里平均只需要23天,而在波黑另一方,据说要七个月。
由于这里未遭战火,投资比较活跃,巴尼亚卢卡已经成为整个波黑的银行业和证券交易业中心,在前南各国也颇有名气。塞族本来就占据着萨瓦河畔的沃土,人均地盘不仅比其他两族面积更大,这些地盘在前南时的经济也更有基础。
在前南波黑这个经济落后地区,巴尼亚卢卡的经济当时就能达到前南的平均水平。和平恢复后,斯尔普斯卡的经济发展也要快于波黑另一方。从2000到2014年,斯尔普斯卡的经济总量从33.73亿波黑马克增加到88.31亿,年均增长6.5%。占整个波黑经济的比重也从28.54%最高升到2008年的34.1%(此后由于另一方的经济增长加速,2014年这个比率回落到32.66%),而进出口占比更从2001年的35%上升到2013年的57%。斯尔普斯卡的工资水平增长也很快。生活的改善有助于化解民间的暴戾之气,也有助于改善民族关系。
巴尼亚卢卡附近的欧洲611高速公路
索科洛维奇的遗产:没有哪个民族能在疯狂的民族主义中得到好处
巴尼亚卢卡现有人口20万,与前南末期差不多,但族群结构却大变了:这里原来塞族人占一半左右(市区接近一半,郊区超过一半),但族群关系恶化时原来的穆斯林和克族有6万多人被迫逃离,而其他地区的塞族则有4万人迁入,使得塞族人口比例上升到90%。虽然近年来有非塞族人返回,但总的说来现在的巴尼亚卢卡基本上是一个塞族人聚集地。
前南的民族仇杀源远流长,不止这几十年。二战时期这里归亲德的克罗地亚乌斯塔沙政权控制,当时市郊就设立过集中营,屠杀了不少犹太人、塞尔维亚人和穆斯林。波黑战争中悲剧重演,只是被害族变成了加害族。在巴尼亚卢卡市郊,1991—1995年间南斯拉夫人民军和塞族当局设立了曼尼察集中营,关押了五六千非塞尔维亚人,许多克罗地亚人和波斯尼亚人在这里被杀。
前面讲过,几乎整个波黑战争期间塞族在军事上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一直是他们在打别的民族。所以原来凡是塞族控制的地方就比较稳定,因为无论是克族还是穆斯林都没有能力攻进来,因此巴尼亚卢卡也没受到直接的战争破坏。但间接的影响仍然可见,最明显的就是塞族人称霸时期这里不少古老的清真寺惨遭破坏,其中包括著名的菲尔哈迪亚清真寺。它是奥斯曼总督索科洛维奇的杰作,这个人我们在“德里纳河上的桥”中也介绍过,总之他是个建筑规划家,巴尼亚卢卡的城市历史与他密不可分,至今城市街道的基本布局还是他任内留下的。
浴火重生的菲尔哈迪亚清真寺
来源:微信公众号:秦川雁塔 2017-01-05 15:36:27
作者:秦晖
波斯托伊那溶洞:不能错过的地府天工
离开了米拉马雷城堡,我们很快又进入了斯洛文尼亚,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斯洛文尼亚西部的波斯托伊那溶洞。波斯托伊那溶洞属于喀斯特地貌,其实“喀斯特”这个词最早就是起源于南斯拉夫,因为这里有一片石灰岩构成的山脉就叫喀斯特山,此地多岩溶地貌,当时的欧洲科学家就以此为标准,用“喀斯特”来称呼这种地形。中国文革的时候一度非常左,曾废除过这个称呼,用“溶岩地貌”来代替,当然现在“喀斯特地貌”还是通用术语。
不过由于我的家乡广西随处可见喀斯特地形,而我当初插队的地方又是在石灰岩大山区,早就审美疲劳了,见过了名甲天下的桂林山水,我一直觉得石灰岩地貌最美不过如此。更何况当年我插队的地方处于绝对贫困的状态,谈不上什么审美,反倒是这种地貌不利于人类生存的一面使我们深受其苦:广西、云南、贵州三省交界处的溶岩地貌很多都是裸露的石山,而且很多都是所谓的喀斯特漏斗形盆地——很小的封闭空间内没有地表水,所有的水都在地下,地面上只是一个个漏斗形小盆地,其间有很多的流水洞,现在最大的一些流水洞已经成了风景区,并且有了另一个颇富神话色彩的名字——天坑。
广西百色地区的乐业天坑,现在是著名景点了,这样的地方当初可把我们“坑”惨了
但是这样的地形对于生活在里面的人来说却意味着无数困难——由于地表存不住水,不下雨时旱的不得了,但只要一下雨,由于漏水口很小,整个漏斗又会淹成一个湖,所以这样的地方既怕旱又怕涝,在我们那个年代,是典型的穷山恶水,风景再好,人们也没办法欣赏。
所以此行到前南来,我本来对喀斯特景观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因为这里因此世界闻名,还被选入了联合国的自然遗产名单,我们当然“走过,路过,不能错过”。本来我选定的是什科茨杨溶洞,但是我们的z副团长发现,什科茨杨溶洞虽然在学术界名气很大,在旅游界知道它的人却不多。原来在这里,一旦被联合国定为自然遗产,当地就会对它进行一定的保护措施,限制开发,在到达方式上也人为保留了一定的障碍,这和我们设立各种名目的“遗产”就是为了大搞旅游开发的做法大相径庭。
石灰岩溶岩地貌:真正的奥妙都是在地下
既然什科茨杨不能搞旅游开发,而前南地区的溶岩地貌又那么有名,人们自然就会在其他地方另辟蹊径,刚才我们经过的普利特维采就是一处石灰岩溶岩地貌景观。大家知道,石灰华形成的台阶形湖盆和瀑布群就是一种典型的石灰岩地貌,又叫泉华台地,在我国的九寨沟、土耳其的帕姆卡莱和美国的黄石公园都有,但这些地方的白水台都比较小,泉华都裸露在外,一眼望去像是雪白的梯田,而普利特维采的特点是泉华规模都非常大,而且周围都长满了植被,所以我们见到的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湖,彼此之间有很大的瀑布相连,其规模远比上面提到的那些景点壮观,但裸露在外的石灰岩却很少。
“克罗地亚九寨沟”——普利特维采
无论是普利特维采还是波斯托伊那,地表上都见不到中国西南地区的峰丛或峰林,更没有桂林或阳朔那样的景观,乍一看根本让人察觉不到这里的石灰岩地貌特色,而其真正的奥妙都是在地下。前南地区的地下溶洞非常发达,长达几十公里的地下溶洞不止一处,克罗地亚、波黑和塞尔维亚都各自开发了大规模的溶洞旅游区,但是开发历史最久的当然还是波斯托伊那,它也因靠近什科茨杨,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一战以前,当时斯洛文尼亚还是奥匈帝国的一部分,就有人对这里的地下溶洞进行了备战改建,用以屯兵屯粮;到了1928年又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脱离奥匈帝国不久,这里就铺设了长达24公里的洞中铁路,成为日后发展溶洞旅游的重要基础设施。在此后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中,这里逐渐发展成繁华的小镇,现在每年都会吸引数以百万计的游客到此观光。
平凡之下,另有乾坤
我们到来时,这里已经有了一系列的配套景观,小桥流水、大风车、仿古建筑一应俱全,蓝天白云,秋意盎然,但若仅仅如此,这样的“颜值”在欧洲尚不足为奇,所以我一开始没抱太大希望,但一坐上小火车,两岸连绵不断的典型溶岩景观让我大吃一惊,尤其值得一提的有两点,第一,不同于国内的溶洞景区,这里没有用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打造出的彩虹王国,洞中所有光源均为普通的照明灯,仅仅能够祛除黑暗,却无法营造出光怪陆离的效果,眼前所见的石柱、石笋、钟乳石都是它们最质朴的模样,但是其出神入化、巧夺天工丝毫不逊于彩灯下的造型。
第二,这里的讲解员不会像国内的同行一样,为了吸引游客牵强附会地把一块石头与真真假假的神话传说联系起来,解说词的内容大多是形成的条件、年代、开发历史等客观的、知识性很强的内容。但溶洞本身的壮观绝不亚于我见到的国内任何一个溶洞(当然,我看过的不是很多,贵州最新开发的织金洞我就没去过。)
近百年来,“溶洞快车”忠实地载着一批又一批游客驰骋在迷离的地下宫殿中
令人叹为观止的不仅仅其规模大,(除了长达24公里的洞内火车可到达的地方外,还有很大一片徒步游览区,各种各样的游览线路像蛛网般铺散开去,我们只游览了其中一小部分,就花了2个小时),而且景观变化类型之多更令人目不暇接,其中最开阔的一个溶岩大厅本身就是集各种地貌于一体的地下王国:一个巨大的石笋不知什么原因内部中空,“肚子”里面也长满了钟乳石,形成了让人啧啧称奇的洞中之洞;一座高达300米,分为数层的洞中之山兀立眼前,山上还有桥,名唤俄罗斯桥,据说是由一战后被俘至此的俄罗斯苦役修建而得名的;周围环绕着无数千奇百怪的帐幔式、垂拱式、柱式钟乳石,此般景色若是放在国内,还不知又会生出怎样匪夷所思的神话传说了。
话不多说,上!照!片!
从克罗地亚进入波黑:波黑各方正从族群冲突的痛苦中反省并走向和解
10月22日中午,我们穿过了老格拉迪斯卡和格拉迪斯卡之间的萨瓦河,从克罗地亚进入波黑,来前我们已经知道前南各国如今都认申根签证,但毕竟除斯洛文尼亚外都未加入申根区,边界还是有关卡的。但没有想到的是:第一,过关车辆如此之多,可见两边来往其实很密切;第二,过关如此之严,耗费了比预想更多的时间。
想想也是,前南各族中对立最甚的就是塞、克两族,此地当年有过“闪电行动”(奥库查尼之战)那样的流血,南岸很多人就是从北岸逃过来的,芥蒂之深,20年不足以消除。我们后来在前南地区多次过境,多数都比较容易,就数这次最严。
前南时期建的萨瓦河大桥南北引道两边都有很长的栅栏,把城市隔在外边若隐若现,边境检查室窗子全部安装的是热反射玻璃,在外边看不见里面的人,忽然有人惊叫:那个检查官长得真像吴思!更仔细一看我们愈发惊讶了:何止像而已,似乎坐在那里查验护照的就是吴思老兄本人!他什么时候做起了波黑的海关官员?原来,吴思作为前车司机正在接受检查,但在镜像中他仿佛是坐在检查室里。我按动快门,拍下了这张“吴思查吴思,查得美滋滋”的趣照。
吴思查吴思
好容易排到我们,为了赶时间,我们把所有护照都翻到申根签证页摞起递给检查官,可是他仿佛不信任我们,接过去啪地合上护照,又逐个人一页页地翻签证。折腾了半天,总算过关了。
后来我们大家都说,为什么他们不在前南境内搞一个类似的“小申根”呢,这样大家彼此都方便,毕竟和平时期任何一方都有这样的需求啊!其实后来发现就是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之间如此严格,格拉迪斯卡尽管是在波黑版图上,但属于塞族控制区,塞、克间的隔阂也就得以体现。后来我们同样从塞控区维谢格拉德去塞尔维亚就简单多了。
为什么不在前南境内搞一个小申根呢
盖了克罗地亚的出境章,跟着长长的车龙排队过了铁桥,我们就进入了波黑的第一个城市——格拉迪斯卡。但严格来说,这里属于波黑这个国际法主体中的一个政治实体——斯尔普斯卡共和国(Srpska)。
原来,前南联邦解体后独立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共和国”很快陷入战乱,不仅塞族不承认,赞成独立的克罗地亚人也不承认当时由穆斯林主持的政府,穆斯林与克罗地亚族也打了起来。
后来经过调解,波黑穆斯林与克罗地亚人握手言和,联合为“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联邦”,我们过去叫“穆克联邦”。两族就此联手对抗塞族,到了1995年底签订代顿协议最终停战,穆克联邦又与塞族合并,成立了“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实际体制早期更类似邦联,这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国际社会承认的波黑国家。
塞族三色旗、波黑警徽和克语广告
而塞族方面保留了一个“塞尔维亚人共和国”,但为了与现存的塞尔维亚共和国相区别,避免触国际社会反对塞国兼并别国土地搞“大塞尔维亚”之忌,其国名中的族称用本族语言拼写为Srpska,而非英语拼写的Serbia。这就是“塞族共和国”或斯尔普斯卡的由来。
历史上穆斯林与基督徒,基督徒中的东正教徒与天主教徒的积怨有上千年,前南解体后又打得血流成河,各方难以合作是可想而知的。这没有联邦之名的“波黑”成立之初,本是国际社会为了实现和平而施加压力“拉郎配”的结果,波黑联邦与塞族共和国之间其实没什么联系,两个实体各有各的政府、议会、邮政、司法、海关、货币乃至军队。那时在两大实体间往来也是要过关卡的。
这些年来,国际社会主要是欧盟做了大量的工作,波黑各方也从痛苦中开始反省并走向和解。各族的战犯都得到了惩治,和平力量开始上升,新波黑的国家认同也开始形成。两个实体先是统一了货币和对外的海关,废除了实体间的关卡,统一了汽车牌号和其他标志,接着完成最重要的一步:合并军队。
如今波黑联邦与塞族共和国各自的“国防”机构都已撤销,双方军队除复员外,保留的军人都合编为统一的波黑国家武装部队,隶属于统一的波黑国防部并设立了总参谋部。陆军的3个旅都由波斯尼亚营、塞尔维亚营、克罗地亚营混编。从营一级仍保留民族成分看融合得似乎还不够,但旅一级已没有民族特征。过去那种三族各自建军互相残杀的现象不会再现了。
如今各个实体都承认各方居民均有波黑公民权,可以在波黑全境自由往来和居住,并开始安排难民返回(尽管历经沧桑,事实上很难返回了),塞族承认斯尔普斯卡土地上克族和波斯尼亚族人的社区自治,波黑联邦方面对境内塞族也作了同样安排。所以,今天的波黑已经不声不响地由邦联又变成了名符其实的联邦。
考虑到过去不幸的历史,也难怪边检会花了那么长时间。但我们也看到格拉迪斯卡这个“塞族共和国”土地上的边检人员都身穿波黑制服、佩戴波黑的标识,却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见到任何塞族的标志。可见这些年来波黑塞族也承认波黑这个主权实体了,他们现在是以波黑、而不是以斯尔普斯卡的工作人员的身份对来往车辆进行排查,这应该也算是波黑内部民族关系趋于缓和的一个体现吧。
格拉迪斯卡街头的双语路标:政治家们在煽动民族仇恨,人民总要友好相处
格拉迪斯卡的城市规模要比对岸克罗地亚的老格拉迪斯卡大,内战前这里有6万人口,塞族占将近一半。由于战争中塞族方面的种族清洗和对岸塞族的迁入,如今人口还略低于战前,但塞族已占绝大多数。越过关卡进入格拉迪斯卡,一下子就感到明显变化。首先,与今天的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不同,这里所有的路标都是类似前南时期的双语路标——但只是类似前南,其实还是有微妙的不同。
曾经的波斯尼亚-格拉迪斯卡,如今已经去掉了“波斯尼亚”前缀
和中国各地的方言发音差异很大,文字书写却是统一的相反,前南大部分地区语言原来其实是统一的,塞尔维亚人、黑山人、克罗地亚人与波斯尼亚人交谈并无多少障碍,书写却是各有一套。前南时期,所有的路标都是基里尔字母塞尔维亚文和拉丁字母克罗地亚文两种标识的。两种文字其实是同一种语言,只因塞尔维亚人信东正教,就用希腊传来的基里尔字母拼写,克罗地亚人信罗马天主教,就用拉丁字母拼写。当时官方定为一语双文:这一语在塞尔维亚称为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而在克罗地亚称为克罗地亚-塞尔维亚语。现在独立了,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两国都不承认它们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也都只用各自一种文字,而且有意识地扩大其中的差异性。
格拉迪斯卡市内的双语路标
那么波黑呢?波黑的穆斯林讲的话还是原来斯拉夫人的语言,与克罗地亚人和塞尔维亚人其实没什么不同。但他们既不信东正教也不信天主教,所以本来对两种字母都无所谓,过去保守的人还有用奥斯曼时代传入的阿拉伯字母拼写的。但是奥斯曼帝国崩溃后,土耳其人自己都废除了阿拉伯字母改用拉丁字母,深受土耳其影响的南斯拉夫穆斯林还用阿拉伯字母的就极少了。
铁托时代把这些“信伊斯兰教的塞尔维亚人”另立为“穆斯林族”,但现在“波黑穆斯林”这个族称已经不用了,因为这听起来像个宗教而不是民族的名称,独立后他们称自己为波斯尼亚族。现在塞尔维亚语和克罗地亚语都被承认了,于是波斯尼亚人也称自己说的语言是波斯尼亚语。然而塞语、克语毕竟还用不同的字母表,波斯尼亚语用什么来区别呢?
阿拉伯字母已经被淘汰了,铁托时代“穆斯林族”可以随意选用塞语克语两种字母表,那时并没有“穆斯林语”(正如中国也没有“回语”)的说法。现在有了波斯尼亚语,波黑当局就正式规定用拉丁式字母表。可是这样一来,所谓波斯尼亚语波斯尼亚文不就与克罗地亚语克罗地亚文成了一回事吗?于是波斯尼亚当局就在词汇上打主意,提倡许多来自土耳其、波斯与阿拉伯的借词来体现“波斯尼亚语”独特性,这与如今塞族克族也有意扩大词汇差异来体现他们是两种语言的做法差不多。甚至有这样的例子:如今塞、克两族对一级行政区“省”的读法已经不同,而波斯尼亚语则用塞语的读法,却用克语的拉丁字母去拼写这个词,以示其与两者都有区别。
这样我们就明白:今天格拉迪斯卡这个波黑塞族城市街头的双语标识,并非铁托时代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双语,而是波黑两个实体联合之后实行的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双语,尽管这两者的区别其实很小。
而更有趣的是,在这个萨瓦河畔的塞族边境城市,我们还看到不少店铺招牌和商业广告纯用波斯尼亚文。这又是为什么?我的猜测:这其实是克罗地亚文,是为招徕对岸克罗地亚人的生意。毕竟是个口岸城市嘛。尽管克罗地亚文与波斯尼亚文实际上没什么区别,但这些广告和招牌显然是给近在咫尺的克罗地亚人,而不是给深处内地的波斯尼亚人看的。不管怎么说,灾难与仇恨已成过去,塞族人与这两个曾经的敌对民族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交往。
“塞族共和国”的纯克罗地亚语广告
实际上曾经的战争并没有抹去这里的多元文化色彩。我们的车子一过桥,还没有走完引道上分割市区与口岸管制区的路边栅栏,就隔着栅栏看见两个教堂在路两旁相对:东边是一座罗马天主教堂,西边是一座东正教堂。而走到格拉迪斯卡城南,我们就看见了第一座清真寺。政治家们在煽动民族仇恨,但各族人民总是要友好相处的。
当然,化解过去的恩怨需要时间。在格拉迪斯卡我们感受到两种不同的力量,一方面,是民族和解与共同“入欧”的愿望在加强。但民族隔阂也仍然很明显。尽管海关及军营等处已经看不到昔日对立的民族标识,但在市面上,在民间,这些东西仍然相当多见。我们一出检查站,走在格拉迪斯卡大街上,迎面就看到一队结婚的车队,每一辆车上都同时插着两种旗帜:有国徽的塞尔维亚国旗和没国徽的“斯尔普斯卡”旗。虽然是婚礼,也不乏有示威叫板的成分在里面。
高扬着塞尔维亚国旗与斯尔普斯卡旗的婚车
但是总体而言整个波黑境内的氛围还是很祥和的。在欧盟的援助和各方的努力下,波黑的城市面貌都在发生较大的改变。我们的地图上显示从萨格勒布到贝尔格莱德已经修通了高速公路,但是叉进来到波黑境内这一段是没有标注的,可实际上我们走的基本都是高速,这就是正在延伸的欧洲公路E661,它北起匈牙利的巴拉顿湖,经过克罗地亚的奥库查尼,波黑塞族区的巴尼亚卢卡,直到波黑波斯尼亚人地区的泽尼察。其中巴尼亚卢卡以北基本上都已通车。我们沿着这条路经过格拉迪斯卡南下,很快就到了斯尔普斯卡的首府——巴尼亚卢卡。
巴尼亚卢卡:铁托体制的最大克星塞族极端民族主义影响了它的经济转型
离开格拉迪斯卡南下,我们进入斯尔普斯卡的首都,或者说是波黑的第二大城市巴尼亚卢卡。
巴尼亚卢卡也是一座古城,其古城堡据说始建于罗马时代。在奥斯曼时期它与萨拉热窝地位相当,都曾轮番做过帝国波斯尼亚行省的省会。奥匈时期和南斯拉夫王国时期它又成为省会,所在的省叫做弗尔巴斯省,因流经她的河流弗尔巴斯河而得名。
这里还得说几句:整个波黑境内的地形基本上是南高北低,南边虽然看着离海很近,却有贴着海岸的迪纳拉山脉把波黑与达尔马提亚海岸隔断,除了东南部的内雷特瓦河南流入亚得里亚海外,迪纳拉山以北的绝大部分波黑土地上的水系都是北流入萨瓦河的,从西到东形成了四条萨瓦河的支流,依次是乌纳河、弗尔巴斯河、波斯尼亚河与德里纳河。
弗尔巴斯河
山多平地少的波黑,绝大多数人口与经济活动都这些河谷内,而巴尼亚卢卡就是弗尔巴斯河流域的中心。这个城市作为省会在奥斯曼时期和奥匈帝国时期就有一定的发展,铁托时代这里也搞过工业基地,当时这里有一座冶金厂,现在早已在经济转轨和结构改造中化整为零了。
与国内一般人的印象相反,在前南解体前后的变迁中以米洛舍维奇为代表的塞族极端民族主义本是铁托体制的最大克星。我们在以前的文章中曾有详细介绍。简单地讲,米洛舍维奇本人的父母都在铁托时代自杀,他自己掌权后迫害铁托派人士,包括暗杀了自己曾经的政治恩师、塞尔维亚共盟前任主席斯坦鲍利奇,在这方面他一点也不亚于前南任何“右派”乃至“极右翼”反共政治家。他承续的这种传统与其说来自南共,不如说来自南共原来的死敌切特尼克(二战时的塞尔维亚极右翼民族主义)。
米洛舍维奇并非“民主派”,但却曾经非常亲美,曾请了个美国公民-塞尔维亚裔富豪出任自己国家的总理,这在剧变后的东欧称得上是独一无二。只是在西方明确反对他的“大塞尔维亚”计划后,他才摇身一变,成了我们媒体渲染的“反西方的英雄”。
因此毫不奇怪,塞尔维亚在经济上的转型程度也不亚于前南任何国家。同样,塞影响下的斯尔普斯卡在这方面也超过其在波黑的另一方。尽管战争的惨痛掩盖了转型的“休克”,这里的经济改革仍比另一方走得远。国企没破产的早已卖光——基本是卖给了外资。
金融业已经取代制造业成为巴尼亚卢卡的经济支柱。当局实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号称拥有全欧洲最低的资本税和所得税税率。注册建立一个新企业在这里平均只需要23天,而在波黑另一方,据说要七个月。
由于这里未遭战火,投资比较活跃,巴尼亚卢卡已经成为整个波黑的银行业和证券交易业中心,在前南各国也颇有名气。塞族本来就占据着萨瓦河畔的沃土,人均地盘不仅比其他两族面积更大,这些地盘在前南时的经济也更有基础。
在前南波黑这个经济落后地区,巴尼亚卢卡的经济当时就能达到前南的平均水平。和平恢复后,斯尔普斯卡的经济发展也要快于波黑另一方。从2000到2014年,斯尔普斯卡的经济总量从33.73亿波黑马克增加到88.31亿,年均增长6.5%。占整个波黑经济的比重也从28.54%最高升到2008年的34.1%(此后由于另一方的经济增长加速,2014年这个比率回落到32.66%),而进出口占比更从2001年的35%上升到2013年的57%。斯尔普斯卡的工资水平增长也很快。生活的改善有助于化解民间的暴戾之气,也有助于改善民族关系。
巴尼亚卢卡附近的欧洲611高速公路
索科洛维奇的遗产:没有哪个民族能在疯狂的民族主义中得到好处
巴尼亚卢卡现有人口20万,与前南末期差不多,但族群结构却大变了:这里原来塞族人占一半左右(市区接近一半,郊区超过一半),但族群关系恶化时原来的穆斯林和克族有6万多人被迫逃离,而其他地区的塞族则有4万人迁入,使得塞族人口比例上升到90%。虽然近年来有非塞族人返回,但总的说来现在的巴尼亚卢卡基本上是一个塞族人聚集地。
前南的民族仇杀源远流长,不止这几十年。二战时期这里归亲德的克罗地亚乌斯塔沙政权控制,当时市郊就设立过集中营,屠杀了不少犹太人、塞尔维亚人和穆斯林。波黑战争中悲剧重演,只是被害族变成了加害族。在巴尼亚卢卡市郊,1991—1995年间南斯拉夫人民军和塞族当局设立了曼尼察集中营,关押了五六千非塞尔维亚人,许多克罗地亚人和波斯尼亚人在这里被杀。
前面讲过,几乎整个波黑战争期间塞族在军事上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一直是他们在打别的民族。所以原来凡是塞族控制的地方就比较稳定,因为无论是克族还是穆斯林都没有能力攻进来,因此巴尼亚卢卡也没受到直接的战争破坏。但间接的影响仍然可见,最明显的就是塞族人称霸时期这里不少古老的清真寺惨遭破坏,其中包括著名的菲尔哈迪亚清真寺。它是奥斯曼总督索科洛维奇的杰作,这个人我们在“德里纳河上的桥”中也介绍过,总之他是个建筑规划家,巴尼亚卢卡的城市历史与他密不可分,至今城市街道的基本布局还是他任内留下的。
浴火重生的菲尔哈迪亚清真寺
他建的这个清真寺和那座如今成为世界遗产的名桥本来是声名并驱的,但在前南解体的乱世中桥幸存而寺被毁。可叹的是,后来塞族势衰,穆斯林对科索沃等地的许多东正教古迹同样进行了破坏。真是六道轮回,渡尽劫波,究竟哪个民族能在这种疯狂的民族主义中得到好处?
但毕竟这里没有经历过萨拉热窝、杜布罗夫尼克遭遇的那种狂轰滥炸。今天我们看到的整个城市都还是战前布局。既有社会主义时期的“火柴盒”式住宅,也有更古老的建筑,当然也有斯尔普斯卡和平时期这20年来发展经济的一些新建筑。
巴尼亚卢卡市内的建筑风格比较“混搭”
新帕扎尔古城堡:过去的冲突痕迹仍然存在,促进民族和解仍需努力
其实不仅巴尼亚卢卡,这一路上如果仅从建筑美学上看,给人的印象是罗马时期留下的东西最雄伟最坚固,中世纪的其次,近代的再其次,最差的就是二战以后的,一蟹不如一蟹。我有时面对罗马古迹甚至有点“羡慕嫉妒恨”:一个人一辈子顶破天也就百年,罗马人为什么会让他们的建筑物千年不倒,老看着同样的东西不乏味吗?
由于是周六,整个城市显得很安静。我们的GPS导航就设在巴尼亚卢卡著名的古城堡停车场。如前所述,这座古城堡最早原来是古罗马的,奥斯曼帝国时期这里发展为重要的一个军事要塞,当时的总督就驻在城堡中。
前南地区许多古城堡都高居山头,地势险要而居住交通并不方便,巴尼亚卢卡和我们后面经过的新帕扎尔的城堡则不同,它们建在河边平地上,适于住人和发展商业。这个城堡紧临弗尔巴斯河畔,河水傍城流过。临河有的地段是台阶式的重城,外墙后隔着一段阶地再筑内墙,看上去俨然金城汤池,设防坚固。
有趣的是它的城墙转折处既不是中世纪常见的圆角堡也不是热兵器初兴时欧洲流行的棱堡,而是方角城堡,有点类似中国的古城,连垛口、马面的布置都有几分眼熟,只是城门上没有中国式的敌楼而只有欧洲式的尖顶,显示它毕竟属于“西方文化”。
“中国风”古堡
前南时期没有发展旅游,这里基本上是一个废墟。内战结束以后,波黑的两个实体都在欧盟的援助下修缮古迹振兴旅游业,对这里进行了整修维护。我们到的时候古堡的维修工程尚未完成。但整个古堡的外城墙和城楼都已经完工,在蓝天黄叶的映衬下显得古朴雄浑。
和前南地区的许多城堡古迹一样,这里不收门票,任人自由参观。城堡中的基建还在进行中,有一座石头建筑“城堡艺术中心”,我们以为是关于城堡的博物馆,进去一看是一个后现代艺术展览,和整个古堡的风格显得不搭调。
在古城堡里也有一些其他国家的游客,我们在这里碰到一对土耳其安卡拉理工大学的学生情侣,他们利用秋假到这里旅游,见到我们十分热情,大家互相拍照留念。土耳其是穆斯林国家,现在这里族群矛盾趋于缓和,到塞控区游玩已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要是在90年代中期穆斯林到塞控区是有风险的。
邂逅一对土耳其学生情侣
但是过去的冲突痕迹仍然存在。甚至就连修复古迹这样的好事,在这里也往往引起争议。这些年欧盟、美国和联合国等一些国际组织在前南地区资助修复战争破坏的各族著名古建筑,东正教徒破坏的清真寺、穆斯林破坏的修道院都同样在受助之列。
就是在巴尼亚卢卡这里,与这座城堡同样由欧盟修复的还有一些教堂与清真寺。修复城堡固然受到欢迎,但前些年在修复菲尔哈迪亚清真寺时,就受到一群塞族激进分子的阻挠,当时他们袭击修复开工典礼,打死一人,斯尔普斯卡当局出面弹压,骚乱者有40多人被捕。
如今这个清真寺也修复完成,我们站在城堡上就能看到它的尖塔。但是时间有限,我们在出发时修车和萨瓦河过境时都耗费了不少时间,已经不能去看更多的地方了。离开城堡,我们特意绕到斯尔普斯卡的塞族“国家博物馆”,看见门口外陈列了不少武器,其中有坦克、火炮等,但我注意到似乎并没有出现波黑战争中使用的装备,应该还是出于回避民族冲突的伤痕吧。我们已经无法下车参观,不知里面的陈列会不会叙述、又如何叙述20多年前的这段历史。
虽然波黑政府规定要悬挂波黑国旗,但是我们一路上看到不少地方还飘扬着塞族旗帜,只是好像没有格拉迪斯卡那么多,古堡城上就醒目地挂着一面塞族的斯尔普斯卡三色旗。这些年来欧盟为了促进民族和解做了很多努力,波黑的联合议会与宪法法院也很注意这个问题,对容易导致争议的一些标识使用进行限制。前些年宪法法院还判定两个实体的“国歌”违宪,要求更换,两个实体也都照办了。
的里亚斯特:罗马遗迹丰富,“最被低估的旅游地”
的里雅斯特位于意大利北部的犄角旮旯,一般去意大利旅游的人很少走到这个地方,但是从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去则很方便。也许正因为如此,相比起很多盛名在外,人山人海的热门旅游目的地来说,国人对它的认知度不是很高,甚至有的旅游杂志称它是“最被低估的旅游地”,其实这里的旅游资源很丰富。
的里雅斯特市中心的广场,周围都是建于18-19世纪的优美建筑。至于不同时期的教堂比如圣斯皮里东塞尔维亚东正教堂、始建于11世纪的圣西尔维斯特教堂、17世纪的圣玛丽亚•马乔里教堂都值得一看。在这些景点中,知名度最大的当属距离的里雅斯特8公里路程的米拉马尔城堡。
我们去的时候所有的车位停的满满的,游人摩肩擦踵。这座城堡紧邻亚得里亚海边,建于19世纪中期,最初的主人是弗兰茨·约瑟夫一世皇帝的兄弟马克西米连大公,既有城堡建筑又有园林设计,据说这园中的树木还有不少是马克西米连大公亲自挑选的。后来,城堡成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东非的意大利最后一位指挥官奥斯塔公爵阿梅戴奥王子的住所。在作为的里雅斯特自由港临时政权的申请机构的时期,城堡还是驻的里雅斯特美军的司令部。
的里亚斯特还以保留较多的罗马遗迹而著称。早就知道的里亚斯特有一座建于公元前33年的里卡多拱门,因为英国国王狮心王理查一世在十字军东征时回国途中经过此门而颇具传奇色彩。所以我们拿着GPS到处找里卡多拱门,因为这一路上所见的罗马时代建筑大多高大巍峨,眼睛只是往上看,不曾想差点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一个不起眼的门槛就是里卡多拱门,让我有些失望。
“赫赫有名”的里卡多拱门
罗马时代的两个神庙都在圣朱斯托山上。宙斯神庙遗址在广场附近,而雅典娜神庙遗址在教堂下面,现在还可以看到它的一些残迹。较有名还有与罗马门同时代的罗马剧院,就在圣朱斯托山下,面朝海背靠山,剧院的石材建筑都完整保留,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夕阳下的罗马剧场
中欧腹地要塞:铁托为了这块地方先后与西方和苏联闹翻
当然,我们之所以去这个地方,主要是因为它和南斯拉夫的历史是有关联的。
二战时期这里也是德国支持下的墨索里尼在北意大利控制的最后的一块地方。二战结束时这里先是被意大利的反墨索里尼抵抗组织进驻,接着在盟国正规军未及到来前,同属盟国方面的南斯拉夫军队占领了这块地方。当时杀了不少人,有纳粹和法西斯分子,但也有不少意大利和斯洛文尼亚的民族主义者,他们并不是法西斯,甚至是反法西斯人士,却都只是因为不认同南斯拉夫而被杀。
Foiba di Basovizza
——用以纪念死于南斯拉夫游击队手中的意大利和其他民族的受害者
作为战后胜利者惩罚战败方乃至祸及平民的残酷性以前谈的不多,实际上像苏军在所有境外地区杀人、抢劫、强奸妇女的问题是一直被人诟病的。南斯拉夫军队不像苏军那么糟糕但也有这类问题。
于是南斯拉夫与战后意大利以及支持意大利的西方盟国就此闹翻。从宏观上讲,这也是开启“冷战”的一系列事件之一,只是后来铁托脱离苏联阵营而成为东欧国家中与西方关系最好的,这件旧事就不太有人谈了。
实际上这次冲突的影响一直延续到1954年,其余波甚至延及1970年代。冲突发生时铁托在整个东欧阵营中是最激进的,他的思想非常之左,想靠斯大林的支持把这块地方整个拿下来——当时这块地方不仅包括今天我们看到的的里雅斯特市,也包括后来成为南斯拉夫最大海港的里耶卡(意大利称阜姆)以及普拉以北的伊斯的利亚半岛(南斯拉夫称伊斯特拉半岛)上的大片地方。在二战前这里属于意大利,而并不属于战前的南斯拉夫王国,所以西方把铁托占领该地视为非法。
但铁托当然也有他的理由,因为早在“一战”以前,的里雅斯特是属于奥匈帝国,而不是意大利的。而南斯拉夫本来就是战后从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各切出一块地方来奖赏塞尔维亚而形成的新国家。当时协约国方面没有把的里雅斯特也一并奖给塞尔维亚(南斯拉夫),而是给了同样是战胜国的意大利。但南斯拉夫一直认为既然自己继承了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这些前奥匈领土,那么奥匈对与之毗邻的的里雅斯特(南斯拉夫认为那里住有斯洛文尼亚人,应该是斯洛文尼亚的一部分)的权利也应该由自己继承。铁托也正是以这段历史为理由来争取这块地方。这成为他与西方盟国从战时密切合作到战后破裂的转折点。但更戏剧性的是:这后来也成为南苏关系恶化的一个原因。
这个时候苏南关系还处在蜜月时期。斯大林劝铁托让步,大家可能都知道,斯大林想在维也纳、柏林、尤其是捷克问题上要得更多。因为根据雅尔塔协定划定的势力范围,在捷克和波兰问题上,西方对斯大林让步;于是作为交换苏联就要在有些问题上向西方让步,在希腊和的里雅斯特问题上斯大林愿意向西方妥协。最后铁托占领了的里雅斯特四十天,然后不得不从市区撤走(但仍然留驻在市区周围的郊外即所谓B区)。这在意大利历史上很有名,叫“的里雅斯特四十日”。
后来铁托撤军,也只是撤出了的里雅斯特城,包括伊斯特拉半岛还是在他的控制之下,然后就一直与意大利处于对峙状态——意大利一直要收回这个地方,而铁托则要求把的里雅斯特市也拿下来,两边一直悬而未决,扯皮到1947年。斯大林说“我们要达成妥协”,于是成立了一个的里雅斯特自由区,把这里整个地区都划为国际共管的、对所有人开放的、免签证的地区。只是在民政管理上划分了AB两区,A区就是的里雅斯特市,B区就是伊斯特拉半岛,这里由南斯拉夫管,那边由意大利管,当时这里就有点像柏林墙建立以前东西柏林的状态,是一个东西方之间的缓冲区。
分而治之的缓冲区
但是双方对这个结果都不满意,因为这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1954年。这时南苏关系早已破裂,铁托才对西方实行温和政策,以求退出冷战、实现中立。于是双方同意结束“的里雅斯特自由区”,完全按照AB区的划分,A区给了意大利,B区给了南斯拉夫,各自纳入自己的主权之下。但即便如此,当时双方的中央政府都没有同意这个方案,也只是斯洛文尼亚和的里雅斯特大区两个地方政府方之间达成的协议,所以还是处于不太明确的状态。
自由区纪念碑
而另一方面,苏联要换取西方其他方面的让步而拒绝支持南斯拉夫在的里雅斯特争执中的强硬立场,则成为南苏关系最初的裂痕,后来加上“巴联”等其他因素,终于导致南苏全面破裂。1952年11月铁托在南共六大的政治报告中说:划分势力范围的这种做法一旦暴露,对于那些“认为苏联是无私的,相信苏联是小国人民的保护者来说,这不啻是第一次道义上的打击,我对苏联、对苏联政策的正确性第一次产生强烈的怀疑感”。
直到1975年南意两国签订奥西莫条约才最终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个条约确定A、B两区分别归属意大利和南斯拉夫,它划定的界限就是今天的南意边界。的里雅斯特问题的解决和铁托领导下的南斯拉夫成为“不结盟国家”,使南斯拉夫率先退出了欧洲的冷战。所以说,无论南斯拉夫进入冷战或退出冷战,都是以的里雅斯特为标志的。
这个地方非常重要,的里雅斯特位于亚得里亚海的最顶端,整个中欧的腹地都是以它为出海口,这里当年是中欧霸主奥匈帝国最重要的港口和海军基地,现在则是意大利的第一大港。19世纪奥匈帝国不仅很早就修建了维也纳到的里雅斯特的出海铁路,甚至还计划修建凿穿几条大山连通多瑙河与亚得里亚海的“南方大运河”,今天我们看到的里雅斯特证券交易所大楼前的“大运河”是条莫名其妙的断头河,而当年它就是计划中南方大运河的出口。
美丽的烂尾工程——大运河
这条运河如果修成(当然很难,即便奥匈帝国不垮台,以当时的技术条件也很难想象它如何穿过那些大山),的里雅斯特就会成为世界大港、“南方鹿特丹”,即便没有这条运河,它的重要性也已经很明显。的里亚斯特超过了热那亚等传统的意大利5大港,更不用说旁边的威尼斯了。这里的里约卡当年也是南斯拉夫第一大港,也是最繁华的地区。这样划分后,两边发展都很快。这里始终都是前南斯拉夫最富的地方,现在一半归克罗地亚,一半归斯洛文尼亚。右翼的反共主义者认为把的里雅斯特出卖给意大利也是共产党的罪状之一,但由于意大利是最早支持这两个地区独立的国家,再加上自由区时期,两边的人也都迁移完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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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选录略有删节,标题为编者所加。